我的那些野蔷薇们
我的那些野蔷薇们
我家园子里原是有五株野蔷薇的,两株黄色,三株深粉色。花开时,总是招引一群群的蝴蝶和蜜蜂前来嗅香。蔷薇是最不能掩饰内心虚荣的女子,即使生在墙角或者低矮屋檐下,一旦开了,也要开得火爆热烈,香味淙淙。却一直上不得大雅之堂,即使花开时繁茂美丽,终究是有些野性,甚至是有些小任性了。
野蔷薇花开的时候,在三楼阳台上都能闻到其烈烈的香。多半是夜晚,趁着忙碌后的片刻休憩时间,在阳台上坐了,开了窗,启开纱笼,探出头去观月色,也望月光下尚还在静静开放的各色花朵。蔷薇只是园子里的一种,偏只有她对着我的窗。花一开,香气就被风送进屋子里,久久盘桓不散。这时候,书读不得了,活计也做不得了……人微醺着醉,只得在窗前呆呆地坐着。—— 想必蔷薇的花魂是无形的,也是妖娆的,无端地就掠走了临窗人很多的半夏时光。
隔壁三楼人家有个小小女儿,生在五月蔷薇花开时节,遂取名叫蔷儿。有时我在阳台上读书,那家母女也在阳台处玩耍。蔷儿母亲很年轻的样子,一只手抱着那个粉嫩嫩的娃儿,另一只手里拿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儿童玩具。蔷儿正在牙牙学语阶段,见了我就伸出手臂求抱。我装作不理,她就“咿咿呀呀”地做哭状。她母亲便说,蔷儿喜欢书,得到一本先是翻来翻去,然后趁你不注意就用力撕掉。可不能给她书,这孩子淘气的。
我看着蔷儿,自是想到阿周小时候的样子,眼睛滚滚圆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明明是个男孩子,却如同水做的女儿样,还伶牙俐齿的,十分惹人喜爱。暑假里带他去亲戚家做客,被乡里乡亲的聚众围拢,都说他的眼睛里有一股子灵气,将来是要有出息的。偏偏阿周的两个太阳穴处都生有一枚小米粒大小的红痣,所见到的人都会很吃惊的样子,啧啧称奇。其实,阿周的右臂上还有一个星宿的形状,宛如北斗七星,从手腕处直延伸到肘尖。别人都是不知的,只有做母亲的才会理会自家孩子身上的点微。
蔷儿玩够了,自趴在母亲怀里睡着,她的母亲便停止说话,就和我一样在阳台上静静地坐着。时光缓缓流淌,楼下的野蔷薇也仿佛睡着了一样,只是香气愈发地浓郁了。我若是看书看到得意处,不免露出微笑,偶尔也会涌动泪花。这时候,蔷儿母亲便冲着我会心一笑。我后来便想,我们这些做了母亲的人,骨子里是有一竿子力量的,这股力量足以让我们有信心去接受人生中的种种,或者明媚,或者黑暗。一个女人自从做了母亲之后,便真正的强大起来了。如同一座山一样,庇护着她腋下的孩子。即使那孩子就要成为参天的大树,在母亲的眼里,他依然幼嫩青葱,如同少年模样。
我说,蔷儿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姑娘。蔷儿妈妈一笑说,你怎么知道呢?我用手指了指园子里的野蔷薇。你看,你看,谁敢说蔷薇不美呢!
总是在清晨的时候,看到野蔷薇在朝阳下叶片吐绿,花朵粉红,如同小处女般,挺括着小小的胸乳。更有数十朵蓓蕾,隐隐含着笑意,等待着满腔心事被风儿吹弹而破。摘了几朵,连同花上的枝干,一起插放在家里的白瓷印花花瓶里。花瓶是一位姐姐旧年时相送,犹记得我从百十里外的城市小心翼翼捧回来的情景。只是许久的后来,人的情意里沾染了太多不该持有的东西,人心自此变得疏远。而今,花瓶还在,人也还在,那些时光却不在了,那些情分也不在了。
我自是粘着蔷薇的美与香,整个夏天的季节都会徜徉在她的身边。忽有一日,晚间回来,却不见了那些蔷薇。听邻居们说,因为这些蔷薇的枝干太茂密了,小区里的孩童们在园子里玩耍,经常被刺破手臂,刮伤脸颊。邻居们就找来几个农民工,趁着午后天气尚好,连根给清除了去。我听了,自是非常伤心,满腔的愤慨也无处去说,一个人怏怏地上楼回家,满脑子里都是蔷薇花朵散乱的样子。我知道,那些夜里闻花香的日子,终究是结束了。
我后来很少在阳台上停留。蔷儿母亲也很少在那里了。大家都是很忙碌的样子。一次在楼道里遇到她和蔷儿,蔷儿看着我也似乎很陌生。彼此打过招呼,便各自走各自的前途。
又是一年春来的时候,我的窗前多了几棵白杨。早晨时会引来一些喜鹊或者灰毛雀,唧唧喳喳地吵闹嬉戏。我有时在阳台上晾晒衣物,看着白杨树的叶子,会偶尔想起我的野蔷薇来。也有风一阵阵吹过,白杨树的枝干摇曳着,似是有话语要讲的样子。大概所有的植物都是有自己的属性吧?这白杨把根扎驻在昔日野蔷薇的根系处,一定会有一些野蔷薇的根没有清除干净,而顺着白杨树的内里不断地攀岩而来。那蔷薇的根也一定是记得我的,犹如我记得她们一样。
哦,野蔷薇,野蔷薇。我爱的那些野蔷薇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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