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个方面谈对联的创作

一副对联的创作,可以从这四个方面去考虑:

分析一副联作来看:

立意(中心思想)

南京——金陵烟雨

芥子园——十亩园、碧沼幽花、泉石

李渔——戏、装演

逻辑(行文思维)

闲情—风景—经纶手

浮生—戏—装演—同看

文字(语言表达)

雅致、古朴

顺畅、凝练

架构(句式安排)

777句式——节奏214,322,223

上联写景、下联写情

这四方面还可以再深入挖掘:

分析一副联作来看:

立意

剪裁:栌叶、桃花;归纳:红云、劫火;绚烂、慈悲。

逻辑

思维:栌叶——熙熙——客、吾;桃花——灼灼——众生、我佛

文字

字词选择、风格统一

架构

句式:自对

上下联:平行结构

试从上述四个方面分析下面联作:

平山堂(金锐)

骑鹤竹西游,簟席清谈,我来呼第五泉香,平分唐宋;

裁诗花下卧,山堂绮宴,谁与酿初三月色,对饮欧苏。

康有为(林南)

世界即上流舞台,一幕始终,人皆知出局英雄,登场傀儡;

文章真末等游戏,九州跌宕,后遂有抛头弟子,医国乡邻。

函谷关(王不二)

青牛老子,白马公孙,记百家来往熙攘,深谷一丸山不语;

苍狗浮云,红羊劫火,历千载纵横捭阖,大河九曲水长东。

蓬莱阁(鸠竹)

杯为视海,拳以看山,大地供几者高凌,自觉萦情登阁少;

迷若蜃楼,幻如梦像,狂尘是兆人小住,最堪奇事问仙多。

灯(细雨沾衣)

明灭作一夕生涯,寂寂如何,俱消磨朝雨窗前,暮风枕上;

浮沉看万家院落,盈盈若是,不堪说去年元夜,今日春衫。

再进一步,对上述四个方面展开来讲:

题目相关信息掌握不够,从而只能在有限的素材里抓取,要么浅熟,要么走偏。

题山海关老龙头澄海楼(倚南)

秦王仗剑,魏武挥鞭,千古英雄皆过客;

海岳苍茫,风云浩荡,一天澄碧入清襟。

此联写山海关相关景点澄海楼,作者剪取的素材为秦始皇、曹操两位历史人物,然后山海风云这些景物,这些素材基本是大众最熟悉的有关此地的历史和地理内容,没有过多新意,因此难免落入“俗套”,表达也不可能很深刻。

山海关(莫非)

无虞关隘在,有铁马驰疲,不论冀北辽东,云幻难澄苍狗色;

未死闯王何?纵木鱼敲破,所悖民心天道,澜安亦蚀老龙头。

此联写山海关,选取的素材有关隘位置和闯王故事,上联从“冀北辽东”切到山海关位置,下联用李自成在此的故事,引申出“民心天道”之思考。相比上一联作,在素材剪取上就更有作者自己的想法和特点,从而立意也更深刻一些。

素材裁剪不够,堆砌严重,让人抓不住联作想表达的重点,影响逻辑性和可读性。

烟台的海(张盈科)

仙踪何处?且问道蓬莱,寻芝瑶岛,忆秦皇汉武,星槎远渡;烽火狼烟,炮口犹悲。千年往事,都付与潮舒潮卷;

佳景依然,看鸥翔翠巘,浪卷金沙,喜汤汤碧水,寻幽鱼醉;浩浩长风,挹爽人欣。一番诗兴,且随他云驻云飞。

此联写烟台的海,作者罗列了一些与之相关的历史人文和景物,可以说整体是顺的,但给人的感觉就是铺排,平淡如水,缺少表达的力道。尤其下联,写景物很多,但泛泛之言为主,切题立意都弱。这就是意象堆砌的问题所在。

威海成山头(王永江)

白浪有穷处,青空无尽头,渺成山万里其何?眼界遥张,唯可望莽莽天风、昭昭海日;

六龙安与降?三岛谁堪渡?欲得道千秋者众,心机煞费,倒不如诗狂以醉、酒啸而仙。

此联写威海成山头,所谓“天尽头”,也较长,但上联抓取的是“尽头”这一素材,写景表现苍茫之意,苍茫之中有何感慨?这就是下联的表达任务了。下联抓取“问仙”这一素材,秦始皇、汉武帝都来过此处寻仙求药,作者用了此素材,但不去展开,而是加以议论为主,从而让感慨更加有力道一些。整体联作长,但是并不堆砌素材,而是在精心选取的素材基础上,进行写景、议论,从而增加联作的张力和感染力。

从以下例子感受如何剪裁和取舍:

今人写的莫愁湖联作:

莫愁湖(王永江)

距秦淮数里之遥,脂粉不相沾,千秋独守愁中静;

与玄武隔山而卧,功名难以近,一样平分雨后春。

莫愁湖(寂寞西风)

英雄虽不以成败论,但是英雄,总忧成败;

儿女故未关湖山事,如非儿女,空老湖山。

莫愁湖(怀抱昆仑)

湖山本无主,到九曲回廊,莫向烟波诘姓字;

胜负俱千秋,剩一枰残子,徒留经纬待君臣。

莫愁湖(金锐)

衣袂浣清波,有美一人,客从三千里至;

情缘皆幻迹,看花万影,佛说五百年开。

古人写的莫愁湖联作:

莫愁湖(刘焞)

明月几时有,更上层楼,听棋子声中,谁操胜算;
美人犹未来,且摇小艇,向藕花香里,自遣闲情。

莫愁湖(黄体芳)

人言为信,我始欲愁,仔细思量,风吹绉一池春水;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何结结局,浪淘尽千古英雄。

莫愁湖(彭玉麟)

时局类残枰,羡他草昧英雄,大地山河赢一著;
湖山传轶尘,对此荷花秋水,美人心迹证双清。

莫愁湖(薛时雨)

山温水腻,风月常存,几人打桨清游,倩小伎新弦,翻一曲齐梁乐府;
局冷棋枯,英雄安在,有客登楼闲眺,仰宗臣遗像,压当年常沐勋名。

用书面的文学的语言,不用现代的白话的语言。

对联用语用字,要尽量古雅,这样才会有味道。很多表达,我们都要注意。举几个例子:

爬山——登山

喝茶——品茗
想念——思念

老家——故里

好像——仿佛、若

……

左边是现代语言表达,右边是较为古雅的表达。我们在对联创作中,尽量要用古雅一些的表达来写,这样才会有古朴的味道。如果尽用现代语言表达,则无形中就不是那个味了。

恭王府(王永江)

后海隔双楼钟鼓,曾朝夕而鸣,未唤醒斯门权贵;

西山分四季阴晴,任风云其变,自纷然满院时花。

朝夕-早晚;唤醒-叫醒;斯门-这家;任-管。

要秉承和沿袭中国传统文化背景,适当用典。

春晖,代指母爱。其实是出自“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蜡烛,比喻老师。其实是出自“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明月,用来思乡。其实是出自“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梅花,代表春来。其实是出自“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等等。另外,很多成语其实都是典故,比如亡羊补牢、买椟还珠、狐假虎威等等。这些都是出自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典故。我们之所以不觉得他们是典故了,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学,还经常用,已经非常熟悉而熟视无睹了。

蝉(王永江)

不栖地底,便隐枝间,红尘唱和者谁,萧骚玄鬓南冠客;

身世蝣微,生涯驹隙,白露飘飞是处,落拓青衫北上人。

南冠客——骆宾王《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青衫——借指微贱者的服色。用以比喻无权无势的人。清 李渔《玉搔头·微行》:“青衫覆却赭黄袍,将一顶鶡皮冠把龙头轻罩。” 郁达夫《春江感旧》诗之四:“折来红豆悲难定,湿尽青衫泪不乾。”

多用修辞手法来表达,诸如比拟、通感、夸张等,可以增加表达的文学性。

湘妃祠(王永江)

所化者心魂,洞庭百里多情水;

犹沾其血泪,斑竹千年不忍花。

上联比喻,下联拟人。

贺莫非三十五岁寿(王永江)

人生到处有春风,性情为蓄,笔墨为滋,卅五载光阴皆不辍;

酒至狂时呼月驾,吴越而游,瀛洲而访,三千杯块垒始堪消。

下联夸张。

致青春(王永江)

忆一架蔷薇摇曳风中,开谢在倦鸟归时,炊烟起处;

斟几杯怅惘勾留梦里,飘零成十年夜雨,两鬓秋霜。

上联隐含比喻。下联则有通感。

多用形象说话,少用直白的陈述和表达。

省试湘灵鼓瑟(钱起)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最后一句,作者以景来结,神韵无限。如果最后直接表达:曲终人不见,惹人入遐思。是不是就无谓多了。

夜泊牛渚怀古(李白)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最后一句如果改成:明朝挂帆去,思绪很复杂。也没有味道了。

沉香亭(王永江)

亭自待谁来,辨千古江山,依稀春色生龙草;

风犹无限恨,吹满园红粉,隐约香魂散马嵬。

此联两个结句都写景,但写景都有其言外之意在里面。

戏台(王永江)

喜为之喜,悲与之悲,难分清台上座中,斯世皆一场戏梦;

因是以因,果所以果,待唱到曲终人散,浮生问几度秋凉。

此联结句也是归结到“秋凉”,其实深层想表达的是啥呢?

三分句的联作,其逻辑性比较好分析。

虎丘白公祠(贺长龄)

唐代论诗人,李杜以还,惟有几篇新乐府;

苏州怀刺史,湖山之曲,尚留三亩旧祠堂。

上面这个三分句的联作,上联抬高白居易的文学地位,下联则切到祠堂的位置,表示追思。上下联三句话分别都是第一句起,第二句承转,第三句扣合。逻辑很清楚。读者读的时候,相较于每句话的表达,必然更要整体感受三句话之间的联系。

无锡黄埠墩之建筑,咸丰庚申毁于兵,旋修复如旧。有题联云:

九龙绕郭而来,一颗明珠,宛在芙蓉烟雨;

万马窥江已去,半规浮玉,依然杨柳楼台。

此联亦是三分句联作。作者写景用情为主。写景,每句话之间也有逻辑性可言。

更长的联作,我们依然能可以分析出他们句子之间的逻辑性。

滕王阁(裘可亭)

隔岸眺仙踪,问楼头黄鹤,天际白云,可被大江留住;

绕栏寻胜迹,看树外烟波,洲边芳草,都凭杰阁收来。

再长的联作,比如上面这个四分句联作,其实它的逻辑性也是一以贯之,第一句起,中间二句自对,承转,第四句扣合。下联亦是如此。

也就是说,句式多的联作,运用自对的,不管自对有几句,他们肯定是一个整体,要整体跟其他句子之间保持前后的逻辑性。

愚园花神阁(刘葆良)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尔神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比如上面这个联,五分句。但分析起结构来,前两句是一个整体,后两句是一个整体,中间句单独一个结构单元。这么一分析,其逻辑还是非常清楚。

更长的联作,只要逻辑清晰,基本都可以划分出不同的逻辑单元。

桃花源(罗润璋)

卅六洞别有一天,渊明记,辋川行,太白序,昌黎歌,渔邪?樵邪?隐耶?仙邪?都是名山知己;

五百年问今何世,鹿亡秦,蛇兴汉,鼎争魏,瓜分晋,颂者,讴者,悲者,泣者,未免桃花笑人。

此联分句很多,但把自对内容合成一个逻辑单元,其中的逻辑性大家也很容易理清。

挽余福章总兵(曹斗宣教)

大义虽败犹荣,大节虽死犹生,春风辽海吊英魂,一掬泪雨,兼及严敦,似我难为情,空回忆天山聚首,湘水寻盟,榆关分袂;

忠心百挠不折,忠骨百磨不灭,燐火沙场悲浩劫,四言刻文,认归先轸,如公亦何恨,只可怜白发倚门,红颜破镜,黄口服衰。

联作虽然长,逻辑很清晰。

上下联平行表达,统一为立意服务。

苏振学宅(李向隅)

芳树满庭,如勾新酿;

青藤覆瓦,时落古欢。

上联写庭院里都是树,那种翠绿的颜色仿佛是新酿出来的酒一样,让人沉醉;下联写青藤长得很高,盖住屋顶的瓦片,并且不时地落着花。此联就是典型的上下联平行结构,上下联各写了一个景物,合起来表达作者对这所宅子的幽静古朴而又生机勃勃的由衷赞叹。当然,上下联虽然平行,但不是割裂的,作者用一“新”一“古”两个对仗很亮眼的字,把上下联有机地结合了起来,突显出对联作为一种对仗文体的形式之美。

王昭君(陆天泓)

骚情何必多,比大漠中原,小女子自知冷暖;

颂论直须少,使高居远定,上将军岂让琵琶。

上下联分别从“骚情”和“颂论”出发去表达。脉络上也是上下联并列,而从形式上,作者用了“多”“少”、“小女子”“上将军”这样的一正一反的字眼安排,使上下联的表达无形中对立统一起来,张力便也产生了。

上下联势同流水,一脉相承。

镇江甘露寺(鄂容安)

到此已穷千里目;

谁知才上一层楼。

此联是最典型的流水对,完全是从联意上的流水承接,让人读完以后,有恍然大悟之感。

故乡(轻雪)

风物已全非,不知粱间旧燕,江上孤帆,得栖何处;

浮生无所住,每疑隔水青崖,笼烟村树,便是家山。

此联上下联也基本是流水之势。上联起句写所见到的家乡景物全非,便心生疑问,梁燕和孤帆能停留在哪儿呢?其实这问,也是替自己问,自己的心也无所栖处了。联紧接着便写“我”,家乡、他乡,皆无所住,现在经常仿佛看到那类似家乡的景色,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家乡一样。表达出一种对故乡的精神寄托。上下联的意思基本是顺接的,中间并无割裂。

上下联各有侧重,但在某些地方联意有呼应。

莫愁湖(金锐)

粉黛六朝香,依稀飞燕垂杨,裙屐重游微醉客;

烟波今日局,说甚劫灰宿草,英雄尚有未抛棋。

上联写“粉黛”,下联写“英雄”,联意基本是并列的感觉。然而作者在处理的时候,却没有把上下联联意完全独立起来。上联起句怀古,后二句则写到自己的游踪,“裙屐重游微醉客”,说明自己是在微醺的时候来游览此湖,并且从飞燕垂杨想到了“粉黛六朝香”。而下联起句则承接上联末句而来,我在此游览,看到了眼前的烟波,这烟波就仿佛今日的时局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后二句再承接下去,回到怀古的方面。可以说整联上下联脉络很清晰,而其中又有些曲折回环之手法。

甲秀楼(王永江)

楼乃千古佳人,得南明一水、静以相偎,共伴鳌头待知己;

我原九州过客,看远近诸峰、呼之或出,欲携云外隐仙踪。

联的总体脉络是上联写“楼”如何,下联写“我”如何。但是在表达过程中,上下联又有互通互补之处。首先上下联的二三句不管是从楼的角度去写还是从我的角度去写,其实是合起来描写了甲秀楼所处的环境之“幽美”。下联的结句也是呼应上一联的起句和尾句的。整体表达了楼的美以及我对楼的喜爱。

最后欣赏几副联作,试着用上述维度去分析其创作:

题环翠楼:

绿竹猗猗

五百年檐雨犹新,斜霭霭群山,青冥欲起连云势;

二三里风波未定,隔茫茫一屿,沧海时闻鸣铗声。

月光如水

青山西就,碧水东来,欲全收以拓襟怀,地势不平从海尽;

事物俱销,波澜请息,知百战未移形胜,春风一路与人归。

沚青青

流岚衔古陌,爽籁动衣巾,披云瞰望里壶天,远棹晴收千顷碧;

草木记雄魂,风涛铭旧耻,骧首擎东隅门户,危楼独压一潮平。

(该文为王永江在威海采薇联社邀请的讲座上的讲稿,与大家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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