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狗和我,不谈钱不喝酒不倾诉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自打收养了一只狗,光荣地成为狗民之后,我除了一身狗毛之外,还有一身狗气,些许是因为气味,才有了三位朋友。这么说吧,我和这几位朋友气味相投。并且,我们不借钱,不喝酒,不倾诉。

就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人爱慕你一样,世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狗亲近你。我的这几位狗友,不是狗的主人——就是几只狗,它们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黑有白,都沉默寡言,偶尔也有声音,可我不懂,当然也没有人能翻译。

虽说养了一只小狗,但我对狗的出身一直弄不清楚,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标准,一个基本的判断就是,所有的狗都是狗,像一句废话。

三位狗友之中最大的一只,前脚能搭在我的肩膀上,要是不使点劲扎个马步迎它,它能扑得让我后退几步,做好迎接了,还要防着它,它那样子有点像要蹬鼻子上脸。

它叫晃晃,开始以为是形容它的体态,它走路一走三晃。后来发现,还不仅仅是这样的,晃晃这话在当地用来形容街头的小混混。这一点,也挺形象。比如,在那个小广场上,有人打羽毛球,它在球未落地之前,猛地冲过去一个跳跃,把球给含了,然后一步三晃走了,走几步,放在地上,你要是跑过去拿,它又含着走了。就算你知道它的名字,喊它,它不理你。非得它家主人喝喊一声,立刻乖乖地送回来。比如,它看见一个孩子,它晃到孩子面前,在地上打滚,或者四脚朝天,耍宝一样的,孩子猛地哭了,它爬起来就跑。

晃晃第一次扑在我身上时,我只顾着拍拍它的脑袋,夸它长得结实,不想它朝我的腿撒尿,把我当成电杆了。我骂它,有这样穿裤子的电杆吗?它蹲在地上,看着我,眼睛眨巴,眨巴,耍滑头的样子。好在,这样的事情,后来没有发生。再遇见它,它会跑过来,我拍拍它的脑袋说,狗娘养的!它冲我摇尾巴,大意是表扬我说话很有分寸。

三位朋友之中最小的是只长毛狗,第一眼看它,活脱脱就像一个反动派,眼睛突出,还有点凶,鼻子翘着,嘴巴撇着,还有两撮小胡子,挺生动的面相。名字好玩,叫不三。它家主人说,别看它长得恨人,不三不四的,挺可爱。我们说话时,它悄悄地啃我鞋子,啃一下看我一眼,眼神敏感脆弱。我说,不三。它低低地呜了一声。

就这样认识了,但还没有成为朋友。直到有一天,我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它忽然跑了出来,一个急刹站了起来,把自个儿前脚搭在我腿上,就那样看着我,说瞻仰可能更形象一点儿。我说,不三。它跳一下。我说,不三。它再跳一下。

它可能有点小激动,打响鼻,有点像老友重逢。我说,不三,再见。它跟我走了一会儿,然后转向朝回走。

它个头太小啦,老话说狗眼看人低,想着这话,后来,它再到我面前时,我蹲下来看它,它好像有点不习惯,就算蹲下来,我也是个庞物大物。

第三个朋友,个头不大不小,我不知道它的名字,通身是黄的,只有嘴巴是黑的,我有时叫它大黄,有时叫它小黑,是一只流浪狗。

第一次见它的场面有些难堪,在小广场上,一只公狗和它纠缠在一起。公狗的主人热烈地咒骂它不要脸,然后又咒骂自家公狗不自重,大意是公狗出身名门,而它下贱。无论那主人如何骂,这二位一时也无法分开,像是被捉了现行,一些人松散地围观着。

它居无定所,在广场附近经常能看见它,大多都是在觅食,看见我,会摇尾巴,但从来没有扑过来的时候,许是它自惭形秽?

有一天看见那只公狗,才想起好久没看见它了,想着可能它换地方,再也看不到了。不想,我在离广场两三公里之外的小公园又遇见了。

我坐椅子上歇脚,一只狗跛着脚走了过来,等走近,我才认出来是它。它热烈地摇着尾巴。我伸手拍它,它蹲了下来,我问它,你怎么把脚弄跛了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当然,它沉默着。

我摸摸口袋,想找点东西给它吃,可口袋除了烟,打火机,身份证之外,没有吃食。好在,还有一半瓶水,我并紧手指倒了水,递给它喝,就像从前一样。

我不想知道这三只狗如何认定我的,它们展示友好之前,我重复着做了一件事,给它们水喝。

广场后面有个水龙头,在广场遛狗的人差不多都会到那里捧水给狗喝,成了狗的饮水点。有一回,我看见晃晃在那里站着,我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它不用捧,直接趴在台子上喝。不三喝水那次,我正给我家小狗捧水喝,它过来了,我朝它递了递,它没客气就喝了。至那只大黄或者小黑,当时,它在远处,我喊它过来喝水,它迟缓了一下,来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它们的交往也只是水。当然,还因为我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它叫小朱。那时,还在念小学的儿子在作文这样描写小朱,一身白毛,中间有几块黄。像是下了一场大雪,又踩了几脚泥印儿。这是我看见他作文最好的句子。

我们素不相识,彼此相认,有时我想,这是为什么呢?可这几位不会说话,守口如瓶。(配图是毕加索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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