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人民大学,听说出来就是县长啊|怀旧党
大学是普通人人生重要的一步。
远如科举时代,范进中举,近如我辈,高考某种程度上是改变一生命运的机会。
如今社会渐次开放,大学扩招,成色虽减了许多,上大学已比1980年代容易了不知多少,经济条件好的,还可以选择到国外上,避开国内依然疯狂的高考。不过,考上大学之后的谢师宴、庆功宴,却一点没有减弱,似乎更上层楼了。
这不,连我也不例外,春节时我就对今年(原文写于2013年6月)参加高考的侄女和内侄许诺,若考上大学,我给每人封一个大红包,以示奖励。
其实,这也不过是为年轻一代高兴,庆祝他们在人生路上迈过一个重要的关口,开始走向自己的人生。回过头来想,这样的奖励,这样的庆祝,形式上虽然比我们那个时代奢华了许多,但核心还是没有改变,还是在为年轻一代高兴。
1985年我上大学时,农村上大学的人还是挺少的。所以,虽然比不上中举的范进,但亲戚朋友都极其重视。
由于我所在的农村地区,教育质量一直不错,考上大学的人一向还算比较多。我拿到通知书后,同村一位女同学的母亲(女同学考了江苏一所师范大学,她家算书香门第,父亲是本县唯一一所师范的老师,伯父是北京大学老师),跟我奶奶说,你们家住祠堂,还是风水好,祖宗保佑,所以考了个好大学。
我曾祖是江阴过来扛长工入赘在本村落地生根的,土改时分割村里的祠堂,因家贫而得分祠堂两间,故有住祠堂此说。
还有,我的邻村同学顾君,也考了师范,自恢复高考以来,他是他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村里特意请来放电影的,放了场电影,以庆祝顾君考上大学,热闹非凡。
我们村从新政权建政之前就有大学生,建政之后文革前也有几位大学生,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在我们村就稀松平常了,村里也不会因为我考上大学而放电影庆祝。不过,亲友见了我的长辈依旧会打问,什么时候请客。
那时我家经济条件虽有很大改善,但我还是坚决反对请客。不过,长辈们不会因为我的意志而改变他们的想法。毕竟,考上大学于我个人、于家庭都是大事。于我而言,从此可以跳出农门,吃上皇粮;于家庭而言,也算是祖坟冒青烟,光耀门庭的大事。
“人民大学,听说出来就是县长啊”。彼时乡下的熟人总是这样向我的长辈们恭贺,虽然后来县长这样的位置与我永不相沾,但那会,父母祖父母,甚至亲朋好友,走到哪儿,都脸上很有光。
父母还是决定好好庆祝一番。
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故乡习俗对鬼节非常重视,通常要在十五之前的单日,摊茄饼,并宴请各路宾朋,俗称“七月半”。这是故乡夏日里最盛大的宴请,远胜中秋节。父母决定,就选在农历七月初“过七月半”时,一并给我办了庆功宴。请客的邀请很快以口头的形式发了出去,父亲尊重我的意见,没有请我的师长们。
尽管我知道我的一些同学考上大学后,家里专请老师,我的中学师长们吃请已经忙不过来了。
我回忆当年情景,至今想不起来我是哪根筋搭错了,不愿意请老师一起。我和我的家庭,可都是特别尊师重教的。反正,我就是不肯让父母去请我的老师。
庆功宴也就跟往年的“过七月半”大致相仿了,不外乎鱼肉鸡菜,都是乡下的东西,请的厨师,也是乡下的亲戚,办了五六桌。不过,还是多了一份热闹,多了一份期待。与往年“过七月半”不一样的是,85年上我们家“过七月半”的亲朋好友,没有空手的。有买块布的,有带点水果的,有给我父母塞个红包的,还有带全国粮票来送我的等等,虽然比不上范进中举里的盛况,也是亲友的一番心意。
不过,在亲友陆续到来时,我却躲了出去,徒步六里多路,到前黄镇上转了圈,赶上母亲的表兄在粮站卖麦子,看见我很奇怪,说今天你不在家,跑出来干什么?我一会儿还去你们家呢。
我漫无目的地乱转,见表舅问,搪塞说,我要去派出所,问问转户口的事。表舅问,要不要带我回去,他有三轮车在。我说还没去派出所呢,一会儿回去。表舅叮嘱了我一番,便骑着三轮车去我家了,我装模作样到派出所问去,人家说你父亲早给你办好手续了。我怏怏回家。家里全是人,宴席已经开始了。
一进门,每桌上认识的长辈亲友们,都热烈地祝贺我,喊我。热烈的气氛感染了我,怏怏然的情绪迅速消散了,我陪着舅舅堂姑父等在主桌坐下,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坐主桌,彼时我还不会喝酒。杯盘狼藉,酒足饭饱,亲友们告辞时,还少不得恭维我,颇有些中学课本里当年范进中举的味道。
其实,在家里办庆功宴之前,家里已经请了裁缝,给我做了一身新衣服,其中一件中山装,我一直穿到到印刷学院工作;母亲把父亲的军大衣拆了,给我缝了件新的军大衣;而被子之类,全部是祖母和母亲新纳的,当然,还有布鞋、毛衣,都是母亲手工做的。
父亲更是花钱,给我买了块手表,一口皮箱,一双白色的球鞋!那口皮箱,至今仍完好地在我北京的家里放着。至于谢师,我是到第一年寒假,才去我班主任家,我家长辈与他们家也相熟,父亲让我拎了一条很大的鲢鱼去的,这也是我迄今为止,屈指可数的送礼行为之一。
至今想起来,那个时候家里办酒席庆祝,亲友们的祝福,还都是很单纯很真诚的。当然,我大学毕业并没有当上县长,差点连工作都找不上,不过我算是幸运儿,还是留在了北京,当了大学教师。
(原文写于201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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