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堡荐 | 真想把那个雪莱揍一顿!
【书名】天国之车(The Celestial Omnibus and Other Stories)
【作者】[英]爱德华·摩根·福斯特( E. M. Forster)
【译者】 徐琳、周虹旭
【责任编辑】徐琳
01
作品简介
《天国之车》是福斯特的一部短篇故事集,作品初版于1911年。该故事集包含福斯特的短篇作品:《惊惶记》《树篱的另一边》《天国之车》《另类国王》《助理牧师的朋友》等。
作者的笔触时而掠过意大利和英国的假日风景,时而无缘无故地飞向未来的国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丰富多彩的意象充盈于这些短篇小说之中。这些故事表达出对于自由主义、自我实现以及精神诚实的信仰。
02
作者简介
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1879—1970),英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批评家,著名的人道主义者,毕业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后被母校聘为荣誉研究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5)、《最漫长的旅程》(1907)、《看得见风景的房间》(1908)、《霍华德庄园》(1910)、《莫瑞斯》(创作于1913—1914年,1971年作者逝世后出版)、《印度之行》(1924);两部短篇小说集《天国公共马车》(1911)和《永恒的瞬间》(1928),后合为《福斯特短篇小说集》(1947);以及广受好评的小说评论专著《小说面面观》(1927,原为在剑桥大学的系列演讲)。
福斯特作为小说家的力量主要体现在他将各种典型性格人格化的高超能力、他对于人性中卑鄙与高贵间激烈斗争的出色描绘、他所塑造的一系列令人难忘的“圆形人物”,以及极具个人色彩的明晰风格。作为著名人道主义者的福斯特在作品中高举“理解”与“同情”的大旗,强调精神与物质之间、人与人乃至不同的民族之间“只有连接起来”,人类才有希望。
福斯特的小说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意义,饱含幽默和反讽,既有精巧严整的情节,又极富象征乃至哲理意味,将艺术性与可读性完美地融为一体。福斯特曾十三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并有五部小说作品被改编为电影;他不但被公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同时又是拥有最大读者群的作家之一。
【精彩段落】
天国之车
I
有一个小男孩儿,住在瑟比顿[1]白金汉公园路28号的阿加索克斯小屋。小屋对面有一块旧路牌,这个路牌常常让小男孩儿觉得迷惑不已。他向妈妈询问路牌的事儿,妈妈却告诉他那只是许多年前,几个年轻人开的一个玩笑,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好的玩笑。警察早就应该把它移走。这块路牌有两个奇怪的地方:第一,它指向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小巷;其次,它上面有几个已经褪色的喷漆大字:“到天国”。
“那些年轻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小男孩儿问。
“我想,你爸爸告诉过我,他们其中一个是写诗的,后来被大学开除了,还经历了不少其他的倒霉事儿。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还是去问你爸爸吧。不过,他也会跟我一样,说这只是闹着玩的。”
“所以它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她让小男孩儿上楼去换上最好的衣服,因为一会儿邦斯先生一家要过来喝茶,他得负责递蛋糕架。
小男孩儿沮丧起来。他一穿紧身裤就痛苦得不得了。他想,指路牌的事儿不如问问邦斯先生吧。父亲虽然很和蔼,却常常嘲笑他。每次他或者别的孩子一提问题或者说话,父亲都会大笑。然而邦斯先生却是个既善良又严肃的人。他有一幢很漂亮的房子,还肯把家里的书借给别人。他是教堂的管事,还是县议会的候选人。他给免费图书馆捐了不计其数的书。他还当上了图书协会的主席,并且常常邀请别的议员去他家里小坐一会儿。总之,他可以称得上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可是,就连邦斯先生也说,那个指示牌就是个玩笑,一个叫雪莱的人开的玩笑。
“当然了!”妈妈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亲爱的。就是这个人。”
“你没听说过雪莱[2]吗?”邦斯先生问。
“没有,”说着,小男孩儿抬起了头。
“你们家难道没有雪莱的书吗?”
“嗨,有啊!”女主人喊道。她看上去很生气。“亲爱的邦斯先生,我们可不是那么没有文化修养的人。我们家最少有两本。一本是结婚礼物,还有一本字体小了些,放在备用的房间里了。”
“我们家得有七本,”邦斯先生的脸上慢慢浮出了笑意。他轻轻拂去掉在自己肚子上的蛋糕屑,准备带着他女儿离开。
男孩儿看到妈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好乖乖地起身送他们,把他们一路送到家门口。待到他们走远后,男孩儿并没马上回到屋里,而是把白金汉公园路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
男孩儿的父母住在这条路的最右边。39号房以后的房屋质量急剧下降,64号房甚至连独立的仆从通道都没有。可是,这一刻,整条街看上去却非常漂亮。阳光洒下一片辉煌,质量参差的房屋全都笼罩在一片橘色的晚霞之中。鸟儿欢唱,火车载着养家糊口的人一路沿着路堑[3]呼啸而下。这条神奇的路堑是整个瑟比顿最美的景色。如同阿尔卑斯山谷一样,它也被高贵壮丽的冷杉,银装素裹的白桦和报春花所覆盖。正是这路堑率先挑起了男孩儿心里的欲望。他渴望找点儿不一样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每段阳光普照的时光,就如同今天一样,各种渴望总会重新涌上他的心头。这些渴望在他心里上下翻腾,让他感觉自己与以往大不一样,甚至还有种想哭的感觉。今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尤其傻,因为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朝着那个路牌溜去,还跑进了那条空荡荡的小巷里。
小巷两侧是两堵高墙——“爱凡合”花园的围墙和“贝拉维斯塔”花园的围墙。整条小巷都弥漫着一股异味。这条小巷不长,算上拐角,也不过二十码。很快,男孩儿便停下了脚步。“真想把那个雪莱揍一顿!”他愤怒地喊道。突然,他瞥见墙上贴着一张纸,甚是奇怪。于是,走之前,男孩儿特地仔细地读了读上面的内容。纸上写着:
S.和 C.R.C.C.
班车变动通知
由于乘客减少,很遗憾本公司将取消每小时发车的班次,日出与日落班车正常运营。希望广大市民对这一便民举措进行支持。作为额外优惠,本公司将首次提供往返车票!(当天有效)。乘客们可向司机购买。该票在目的地无发售。关于这方面的投诉本公司一概不予考虑;对于旅客们的疏忽及愚蠢行为,对于暴雨、雷电、少票,以及一切不可抗力,本公司一概不负责。
特此通知。
男孩儿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张通知,他也不知道这趟公共马车会开去哪里。“S”当然指的就是瑟比顿,“RCC”说的是班车公司,可是,另外一个“C”是什么意思呢?可能表示“库姆莫尔登区”(Coombe and Maiden),也可能表示“城市”(City)。不过,这个公司是不要想和西南铁路公司竞争了。男孩儿觉得,这整个公司大概都是按照商业模式运营的,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为什么目的地不售票呢?首班车又是什么时候发!他突然意识到,除非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否则的话,在他与邦斯一家告别的时候,一定有一辆马车刚从这里启程。暮色越来越沉,他费力地盯着地面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车辙的痕迹。可是,小巷里却什么也没有。他从来没有在白金汉公园路见过什么马车,从来没有。兴许这就是个恶作剧吧,就跟那块路牌一样,就像童话故事,就像那些深夜里常常让他醒来的梦境一样。他叹了口气,走出了小巷,恰巧撞进了父亲的怀里。
嗨,看父亲笑的!“可怜哦,可怜的小家伙儿!”他喊道。“小东西!小东西!小东西他走啊走啊,还以为他自己能走到伊文克去呢。”母亲也出现在了阿加索克斯小屋门前,她笑得花枝乱颤。
“别说了,鲍勃,”她气喘嘘嘘地说。“别这么淘气!你快笑死我了!天哪!快别逗那孩子了!”
可是,他们一整晚都在说这个笑话。父亲还让男孩儿带他去。散步会不会很累?一个人需要在门前的地垫上擦他的鞋吗?男孩儿有气无力地爬上床去。他疲惫极了。不过,有一件事他仍然觉得很庆幸——对公共汽车的事他只字未提。那只是个恶作剧,虽然他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他梦见马车在瑟比顿的大街上行驶,可是这些却都变成了骗局和阴影。天还很早,可是男孩儿却大叫着醒来了,因为他瞥见了马车的终点站。
他划着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他的手表和日历。他看到,现在离日出还有半小时的时间。这个时候的天是最暗的。夜里,伦敦的大雾就会降临,整个瑟比顿都会被大雾包围。可是他还是起身穿上衣服,因为他决定一次弄个明白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是公车还是街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肯定是个大傻帽儿,除非我把事情弄明白。”他想。很快他便来到了路上。寒冷让他瑟瑟发抖。他提着煤气灯来到了小巷的入口处。
想要走进这条巷子还是需要有点胆量的。这里黑得可怕,小男孩儿现在也意识到这里根本不可能是公车的终点站。要不是他听到大雾中有一个警察走了过来,他才不会尝试着进去呢。接着他走了进去,可是却大失所望。什么也没有。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巷子,一个傻傻的男孩儿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脏兮兮的地面。这就是个恶作剧。“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他下定决心。“我应该这样做。我应该让他们知道。我简直太傻了,简直不配活在这世上。”于是他又回到了阿加索克斯小屋的大门前。
他记得他的表在这里走得很快。太阳还未升起,两分钟时间它也不可能升起。“就算再给那辆车一个机会,”他在心里嘲笑说。然后又折回了小巷里。
那辆马车居然在那儿!
注释:
[1]瑟比顿:位于英国大伦敦区。(译注)
[2]雪莱:珀西·比希·雪莱(1792年8月4日—1822年7月8日),英国著名作家、浪漫主义诗人,被认为是历史上最出色的英语诗人之一。(译注)
[3]路堑:低于原地面的挖方路基称为路堑,指从原地面向下开挖而成的路基形式。它能起到缓和道路纵坡或越岭线穿越岭口控制标高的作用。(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