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能够隐身，你会做个正义之人吗？

一个人，假如能够做到隐身，他会不会去干坏事呢？

我国古代笑话中不乏此类内容。明代赵南星《笑赞》中便有《隐身草》：

有遇人予以一草，名隐身草，手持此草，旁人即看不见。此人即于市上取人之钱，持之径去，钱主以拳打之，此人曰：“任你打，只是看不见我。”

赞曰：此人未得真隐身草耳，若真者谁能见之，又有不用隐身草，白昼抢夺，无人敢拦阻者，此方是真法术也。

这则笑话的笑点在此人所持之草，并非真的隐身草，故而被钱主饱以老拳，却还认为对方看不见自己。而《赞》中的真法术，则别有一番深意也。

还有《以叶隐身》，与此类似，结局却略微不同：

楚人贫居，读《淮南方》，得“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遂于树下仰取叶——螳螂执叶伺蝉，以摘之，叶落树下。树下先有落叶，不能复分辨，扫取数斗归，一一以叶自障，问其妻曰：“汝见我不？”妻始恒言答曰：“见。”经日厌倦不堪，绐云：“不见。”黯然大喜，赍叶入市，对面取人物，吏遂缚诣县。县官受辞，自说本末。官大笑，放而不治（《欧冠子﹒天则》）。

楚人之荒唐举措，成了县官的笑料而已。

国人凡事讲求实际，知世上本没有什么隐身草与隐身树叶，故编笑话以嘲之。但在好学深思的古希腊人眼中，隐身术之类，却足以引发人更为深入的思考。

柏拉图《理想国》第二卷格劳孔在与苏格拉底辩论时，便讲述了一只能够隐身的金戒指的故事。主人公是吕底亚的一名牧羊人，在一次暴风雨和地震之后，他在地壳裂缝形成的深渊中发现一具尸体，手上戴了一枚金戒指。后来——

他就戴着金戒指去开会了。他跟大伙儿坐在一起，谁知他碰巧被戒指上的宝石朝向自己的手心一转。这一下，别人都看不见他了，都当他已经走了。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无意之间把宝石朝外一转，别人又看见他了。这以后，他一再试验，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隐身的本领。果然百试百灵，只要宝石朝里一转，别人就看不见他。朝外一转，就看得见他。他有了这个把握，就想方设法谋到一个职位，当上了国王的使臣。到了国王身边，他就勾引了王后，跟她同谋，杀掉国王，夺取了王位。

这则故事中的牧羊人，与前面两则笑话中的楚人等不同，当他无意中发现戒指能隐身后，“一再试验”，确实之后才去干坏事的。而这枚金戒指还真具有隐身功能，故而他的阴谋诡计得逞了（这便是著名的盖吉斯之戒）。

其实，古希腊人又何尝不知世上绝无此类隐身戒指的。作者设计这样一个故事，目的是为了探索——

“假定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人各戴一只，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想象，没有一个人能坚定不移，继续做正义的事，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克制住不拿别人的财物，如果他能在市场里不用害怕，要什么就随便拿什么，能随意穿门越户，能随意调戏妇女，能随意杀人劫狱，总之能像全能的神一样，随心所欲行动的话，到这时候，两个人的行为就会一模一样。因此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证明没有人把正义当成是对自己的好事，心甘情愿去实行，做正义事是勉强的。在任何场合之下，一个人只要能干坏事，他总会去干的”。

读了《隐身草》与《以叶隐身》，你会一笑了之。然看了“盖吉斯之戒”，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假如你真的拥有了能够隐身的草、树叶或者金戒指之后，你会不会也放纵自己的欲望，像格劳孔所分析的那样，随心所欲去拿别人财物，调戏妇女，杀人劫狱呢？

行文至此，不由想到了东汉杨震的暮夜却金之事：

杨震年已五十余，累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说：“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密愧而出（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永初四年》）。

在王密眼中，夜幕之下没人看见，所以偷偷怀揣金十斤来送给恩人，以表达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然杨震却义正辞严地对他说，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呢？杨震可谓廉洁君子矣。正如唐代大诗人骆宾王在《萤火赋》中所写“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

夜幕可谓是王密的隐身草，然这样的隐身草在廉洁奉公的杨震面前完全无效。不过，时至今日，就仍有人信奉这样的隐身草。记得有一篇小说，讲某局长大人门口的灯总是坏的，黑漆漆一片。邻居感到奇怪，堂堂一个大局长，为何不能派手下把门口的楼道灯给修好呢？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却原来不是灯修不好，而是局长故意令灯不亮，这样方便掩护那些行贿之人。行贿者深知“暮夜无知者”，局长大人也完全赞同其看法，于是就只能让楼道的灯来背黑锅了。

孟子言性善，儒家用仁、义、礼、智、信来约束人们不干坏事，成为君子。西方人认为人性本恶，不加约束的话肯定会去干坏事，所以想尽办法来约束官员的行为。出发点不同，结果自然也就大异。

最新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性本善，但也有坏的一面，所谓“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是也。而魔鬼最喜隐身草、隐身戒指与暮夜之类，故而约束魔鬼的最好办法，便是各种能够破除隐身草、隐身戒指魔力的方法，及明亮的太阳。舍此，不知有他。

二零二一年十月十五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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