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恩小说】 两 个 残 人

文/王前恩

残 

一

1

金虎的左腿被截肢了。这年金虎25岁，儿子一岁。腿是在村砖厂的砖机上伤的。截肢后，村上出钱给装了假肢。重活是干不成了，于是就在村砖厂守大门。

三年后，砖厂停了。别的村企业也相继倒闭了。金虎便失业了。

金虎找村领导，村领导咂咂嘴，看一眼金虎，说这么着吧，村上每个月给你些生活费。

金虎问，给多少？

村领导说，村上也没了企业，能给多少呀，也就一二百元，这，还得想办法哩。

金虎说，三口人哩，二百元够做啥呀？还不把我们饿死！

村领导说，你媳妇把地里活安顿下了，可以寻些活干嘛。

金虎说，那娃谁哄呀？又说，一个月至少三百元。你不给，我们全家就上你家吃住。

村领导说，三百元可是一个男壮劳一个月的工资呀！我们研究一下……

2

银文的左腿被截肢了。这年银文25岁，女儿一岁，腿是车祸伤的，他开的农用车翻了，截肢后，他自费装了假肢。

银文看眼又在哭的妻子，把女儿搂在怀里，对妻子说，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呢？我不是还有双手有颗脑瓜吗？

银文摆了个修车修鞋摊，把女儿放进一个筐中，他一边修车修鞋一边照看女儿。妻子呢，干完地里活儿，就去建筑工地当小工。
     

二

1

金虎的儿子五岁时，送进了幼儿园。这幼儿园是公办的，收费低。但金虎的儿子，一分钱也不用交。

一天，村领导在幼儿园门外，碰上了金虎媳妇送儿子到幼儿园，就上去摸一下小家伙的头，问，你爸爸在干啥呢？小家伙仰脸看一下妈。金虎媳妇说，他这样子能干啥呀？

村领导说，他的手没残呀！

金虎媳妇说，手没残能干啥？

村领导说，你把娃送到幼儿园，回去干啥呀？

金虎媳妇说，他这样子，我得侍候他。他在村砖厂伤残的，村上就得管！

村领导说，他成天在麻将桌上哩，还要你侍候呀？！

金虎媳妇说，他这是在赢钱！村上给那点钱够做啥呀？

2

银文的女儿五岁时，送进了幼儿园。当然，要交一笔钱。银文媳妇把存信用社的工资取出来一些，交了上去。

银文还摆着修车修鞋摊，送女儿到幼儿园和接女儿回家，银文骑的是电动三轮车。

修车修鞋这生意没有前些年那么红火了。在没有修车修鞋的活儿时，银文就看书。这书大都是他到旧书店买的，特便宜。他看书纯是为了消磨时间。看的书非常杂，毫无选择毫无目标。是一件事改变了他这种茫乱的看书法。

是深秋的一天，媳妇尿痛。看了几十块钱的病，效果不大。银文突然想到，在哪本书中看到过一个单方，就是用车前草治尿痛，他立马骑上电动车去村道上找。找回来，弃了黄叶污杂，淘洗干净，放锅里煮了，让媳妇喝了汤水，原想是试试的，没想到，当媳妇又去排尿时，居然一点也不疼了。

就是这么一件事，使银文爱上了中医药书。

三

1

儿子上到小学三年级时，刚好十岁。

是一天傍晚，金虎跟媳妇到了村领导家，金虎是媳妇搀扶着去的。一见村领导，金虎就说上边让扶贫哩。村上得扶我一把吧？

村领导说，往后扶贫不给钱了，是扶志！就是帮你搞一个项目，让你自食其力。你想想，你搞什么项目合适？

金虎说，我想好了，开麻将馆。村上得给我一大间门面房，得给我买十个麻将桌、十副麻将。

2

银文的女儿也上到了小学三年级，也十岁了。

一天，坐银文对面小凳上等鞋的女孩，说，叔叔，这附近有药店吗？银文说，有，被查封了，卖假药害人哩。女孩问，叔叔，有诊所吗？银文抬头朝对面望去，路那边的诊所门也锁着。银文看眼女孩，女孩脸蜡黄。突然，女孩站起来，叔叔，厕所在哪？银文也站起来，是痢疾吧，跟我来……

银文把女孩指进了厕所，在返回时，在路边撅了一把草，走进熟人的饭店，将草洗净剁细，放进碗里，放了两勺勺白糖，当女孩回到他摊前时，他让女孩把这吃下去。女孩不吃。他说，你这阵肯定还后重后急对吧？女孩哭着点点头。银文先吃下去一块，这才说，你吃下这个，一会会就不后重后急了！

果然！女孩在离开时，笑着说，叔叔，您是医生吧！怎么修鞋呢？

四

1

儿子在十七岁时，初中毕业了。

金虎的麻将馆，因为涉黄涉赌，被查封了。

一天，媳妇推着轮椅上的金虎，到了村领导的家。金虎说，国家有低保政策哩，是真的吗？

村领导说，是真的。

金虎说，咱村上我第一个够条件，对吧？

村领导说，对。

金虎说，一个月能给多少钱？

村领导说，不知道。如果指标下来，第一个让你填表，低保的表格。

好！好！！好！！！金虎说，要是村砖厂把我的腿不弄残些，这会我都成了千万富豪了！他妈的！

2

女儿十七岁，初中毕业了。

银文想到市中医药学校上几年学，可不知道人家收自己不？他骑上电动车去了趟学校。学校说，你的女儿可以来上。你完全可以用你女儿的课本。你女儿放学回家，也可以辅导你。

这主意太好了！女儿也乐意。

五

1

儿子二十二岁时，还在床上躺着，已经躺了五年了，饭熟了就吃，吃了就躺床上看手机。金虎一点办法都没有。

金虎呢，打麻将是工作，工作是打麻将。他媳妇呢，在数年前，就信了全能神，一天到晚去干全能神的事，十天半月，甚至三个月两个月不回家。她是去发展新人参加他们的组织。她对每一个要发展的对象说，成了全能神的信徒，面瓮的面粉，会越吃越多，兜中装的钱，会越装越多……

金虎是吃了数年低保的，自他媳妇信了全能神后，他儿子二十岁时，便没了低保。是上级接到群众举报，派人下来查实后停了的。停了后，金虎一有空，就去找村领导，找上级领导，要求恢复全家的低保……

2

女儿学成后，拿上了行医资格证书，办了个中医诊所。银文呢，坐在门前，还是摆着修车修鞋摊……

前一两年，门可罗雀。渐渐，门庭若市起来……

王前恩简介：1958年3月出生。宝鸡市渭滨区八鱼镇人。曾在<<陕西日报>> <<羊城晚报>> <<小说月刊>> <<一颗星星都是爱>>等报刊书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八面来风>>{合著} <<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 <<尊严>> <<遍地是狼>> <<我的权我做主>><<心碑>><<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丶散文集<<回望六十年>>共九部，计16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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