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崇石，心心向印——观瞻中国印文化大展有感
日前“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在上海韩天衡美术馆开幕，数百件印章、印谱、印石琳琅满目，齐聚一堂，蔚为大观。精美的印石尤为可爱，引人注目。是啊，印人往往蓄石，自当为刻印之需。然，华贵的印石并不都用于篆刻，更多的是赏玩、珍藏。藏于国人心底有一份爱石、玩石乃至崇石的情愫，华夏是个崇石的民族。一个民族的原生神话，记载着这个民族的文化密码。华夏最经典的神话，如盘古开天地，死后化身为万物，其齿骨为金石；女蜗补天，炼五色石，以石补天；精卫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羿射九日，落为沃礁，即扶桑东海中大石；夸父逐日，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作桃林，桃林产五色石，状如鸡卵；大禹之妻涂山氏，化石生启……等等。原生神话既反映出石直接主导着先民的生命和生存，同时也影响着国人崇石心理。如今普遍流行的奠基石及门前石狮等，即传统石敢当镇宅民俗之延续。民俗石崇拜不同于文人的玩石，但影响了玩石。文人士大夫的玩石，最早起于西汉。《汉书·张良传》载，张良亡匿下邳，在圯上遇一老人，传以兵书，嘱曰“读是则为王者师，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后文接“从高帝过济北，果得谷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及良死，并葬黄石。”此乃张良黄石故事的原始记载。此故事既有神话色彩，也为文人藏石供石树起标杆。汉武帝扩建上林苑修太液池，在水中垒石筑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岛上亭台楼阁，奇花异草，自然成趣。自此开启了我国园林迭石之风。史载南北朝梁孝王建曜华宫，筑兔园，始用单石点景。其时官僚阶层已然大兴觅石、蓄石之风。《洛阳伽蓝记》载，洛阳司农张伦宅园中景阳山“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逶连接。……崎岖石路，似壅似通，峥嵘洞道，盘行复直。”筑石水平颇高矣。▲清·邓石如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青田石） 西泠印社藏唐代玩石兴盛。画家阎立本画《职贡图》有番邦以奇石作贡品。章怀太子墓道壁画中已有山石盆景。白居易玩石盆景，有诗曰:“青石一二片，白莲三四枝，……石倚风前树，莲载月下池。”且著有《太湖石记》。宋代玩石更盛，杜绾著《林云石谱》所记石品116种。赵希鹄《洞天清录·怪石辨》中对石品记述详尽。诗人王十朋、苏东坡等都有描述山石盆景的诗句。在黄州赤壁滩上，苏东坡捡得五彩卵石，又在登州海岛蓬莱阁下捡得珠玑彩石，都以盆蓄水而观赏。玩石有趣者莫过于米芾。米芾曾在安徽无为州任官，顶头上司知州是个贪官，人称面老鼠。米芾最不愿的就是朝服参拜到州衙议事。米芾每至州衙，必在家先拜大石，口称石丈，并念念有词“我拜无知的干净的石丈，也不拜你这有知的肮脏的面老鼠。”据说为此米芾贬官谪涟水。涟水地接灵璧，灵璧乃我国最有名的花石产地之一。米芾如鱼得水，到处觅石蓄石，一一评鉴，可终日不出。官场哪有不透风的墙。不久便有上级杨次公作廉访。一下车便指着米芾开责“朝廷以千里之郡付公，那得终日玩石！”米芾不搭话，只于左袖中取出一石，递于杨次公目下。杨根本无心赏石。米芾又从右手袖中取出一石。只见叠峰层峦，奇巧胜前石。见杨不搭话，米芾将石纳于袖中，再从怀中取出一石，尽天画神镂之巧，举至杨的目下。杨忽曰:“非公独爱，余亦爱也。”即从米手中拽得此石，登车而去。真不知米芾怀中是何等惑人之鬼玩意，总而言之，此可称得上最美妙的渎职处理了。世人好以花喻女子，然，花若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国人赏石的心底是以石喻美人也。文人士大夫玩石只是个人爱好。宋代最为震动朝野的是宋徽宗在东京汴梁万岁山上造艮岳，以国力从太湖运石，史称花石纲。史载“朱勔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数月乃至。”艮岳建而国家亡。殊不知徽钦二帝北掳的同时，金人将艮岳之石一起劫掠至大都。千年后的今日，好事者居然能历数艮岳北掳之石的去处，以及朱勔未运而留于江南的花石纲遗石。国祚更替轮回，国人爱石、赏石之风恒长。至明代玩石已然很奢靡，国人玩石计有几案供石、园林叠石、盆景缀石、水盂浸石、砚石等等。大凡石之形、质、色某方面突出，均可蓄而赏玩。文人篆刻兴起，于玩石开启了一条新路。据韩天衡先生《中国印石年表》记载，元至正十九年王冕卒，“生前尝创花药石（后泛称花乳石）治印”；明万历元年文彭卒，“生前尝以处州青田灯光冻石治印，世人风从。”印石出，玩石玩出了新名堂，玩到了高端大气上档次。印石之钮，小型圆雕，薄意则是浮雕，边款正是一通微型的碑记，还有微雕微刻等等。即便是素章料也是经采石、相石、下料、打磨等多道工序的艺术品。印章，世界各地都有，然中国印章之不同就在于石质的柱身。韩天衡美术馆艺术总监韩回之先生富蓄域外印，他认为，域外印无论是片状还是滚珠状，其取信实质一致，然就外观言，域外印与中国印最大的区别就在石质的柱体印身。英文称中国印章为“cylinder seals”，“cylinder”即柱体。石质印石，其玩法主要是握于掌间摩挲把玩，石质越玩越润，且益健身。玩印石，是色质形一体，身心艺俱进，其深刻是以往任何一种玩石所不及。以往玩石丧志，玩印石则将玩乐与从艺、蓄印材三合为一，蓄材不啻蓄财也。世间之玩乐总要消费，可有越玩越富有之好事？有啊，篆刻兼蓄印材即是如此啊，何乐而不为。更有甚者，个人的技艺成长与弘扬国粹，与数千年文明史的宏大叙事相统一。由此，越玩艺越精，越玩财（材）越富，国粹亦越光扬。这或许就是会玩石者的视野、真玩石者的情怀与智慧。余抛砖引玉言止于此，真正的主角已然登场，那就是展厅中的数百件宝贝。真正是一石一世界，一石一情致，一石一故事。洋洋洒洒，五彩缤纷，漂漂亮亮而不可方物。是她们把世界装点得美艳、流彩、高洁，且清朗而坚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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