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卿隨筆三章之《弦歌以居》
弦歌以居
自有巢氏起室築屋,亦億有斯年矣。而由洞穴瓦楞至畫閣雕甍,人居亦日盛。亂世重之以食,盛世重之以居。建堅宅以安身,築偉殿以威國。秦皇之阿房,驪山北構直走咸陽,豎五丈旌旗,蓄千宮粉黛。帝王之赫赫威儀可見矣。至若漢之未央,明光,唐之興慶,華清尤倍極偉麗。而至列代門閥世家,更自築池館別業。王謝樓臺,香暖秦淮十里,也豪富之極焉。
方今之世,物欲橫流,神州九域,遍起樓臺,其玉階金屋相與比肩,人不惜重金,而求一巢以安臥。然則居之安逸,必致精神萎靡,其懷乎四海林皋之志者幾希矣。昔孔子故宅三間,一車一駟出遊列國,絕糧陳蔡,困厄諸邦,終留萬世之聖業。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故顏淵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亦不改其志也。而居之以禮乃為盛居。孔子適周而問禮於老聃,以追跡三代之大焉。聖人以為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決。孔子視禮為達仁之通徑,其他盡必由之,而禮壞則家國無存矣。周天子以《易》治天下,以禮純民風,而其問鼎八百餘年信可知之。至春秋易代,禮樂始衰。於是孔子欲起而振之。夫子終日弦歌以教禮樂,魯國舊邦,人皆彬彬然而自樂。至漢高帝舉兵圍魯,魯人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思夫囊時,春日載陽,士人習禮於鄉曲。酒罷而習射,二十冠禮初成,少年怡雅翩翩,欲有為於社稷焉。至若秋霜乍白,臣僚覲禮于京畿,韶樂聲起,萬民得仰天子赫赫威儀,而相與告之。
若乃邦有至禮,極乎天而蟠乎地,且乘風載響以數千年,仁聲達于四海,徽音遠乎異域。人生之事,物境心神嘗相悖之。挾富貴者,氣神每為其所羈囿,而傲物騁懷亦自難矣。陶淵明少而窮苦,每以家弊東西遊走,復歸田疇,唯草屋三楹,弦琴一架。每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交蔭,時鳥變聲,欣然有喜。五六月間,北窗下臥,涼風暫至,自謂羲皇上人。蓋天下之樂事無窮,而以適意為悅。茅屋臨水,門通小徑,影閉重門,晝夜讀書。或散琴尊於北阜,或賦新詩於東陂。花鳥庭陬,綠葉丹容。舊書一床,幽人長往。不亦一世之幽居耶。居乎三尺信可容膝,廉深以簡潔,怡樂而好古。薄身而厚志,崇道以懷邦,此亦人生之至樂焉。
2009年逸卿於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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