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

千秋功业，不过一块墓志铭，嘻嘻哈哈，也是一块墓志铭。张岱《自为墓志铭》云：“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一事无成的天才，比比皆是，张岱则不然。不太正经者，往往是真人，张爱玲曾感叹“世上好人比真人多”。

行之而成的真人，看上去胸无大志，安于现状，甚至自黑犯傻，人却愿与之亲近。袁中郎《小修诗叙》论其弟袁小修：“其间有佳处，亦有疵处，佳处自不必言，即疵处亦多本色独造语。然予则极喜其疵处，而所谓佳者，尚不能不以粉饰蹈袭为恨，以为未能尽脱近代文人气习故也。” 真人多疵，反具亲和力。他们未必善良，也没对任何人不好，嬉笑怒骂，口无遮拦，荤素之间段子手，就是不愿把少数人的权利，当作主流来谈论。有道是拜金者鄙视穷人，拜权者欺负百姓，拜领袖者，不把身边人当人。

康有为弟子立传批评老师：“先生曰戒杀，而日食肉；亦称一夫一妻之公，而以无子立妾；言男女平等，而家人未行独立；言人类平等，而好役婢仆；极好西学西器，而礼俗、器物、语言、议文，皆坚守中国；极美民主政体，而专行君主；注意世界大同，而专事中国；反此皆若甚相反者。”处处圣洁状者，不乏欺世盗名，伪人以一整套的谎言互相圆谎。宝玉说探春“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算计者，不会脱口而出，畅所欲言，只能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相处的感觉难免累。性格双重既久，表面上阴阳脸，行为则从下往上磕响头，从上往下扇耳光。

真人者真仁，伪仁者伪人。伪人重外表，在于迎合人，真人重精神，在于发挥自己。把对他人的期许降至最低，是为成熟，世间何来完人，哪个没有缺角，好在不以一眚掩大德。学习不行，工作不行，长相不行，装扮不行，恋爱不行，社交不行，做饭不行，经济不行，总有几项支撑不起来，好在人的实现各有追求。

真人者讲真话，讲真话只需两个人，一个人讲，一个人听。帕乌斯托夫斯基说只有当作家能真话时，方可动笔，这样的作品，未必文采，却有久违的生动，且感人至深，优点是实在，缺点是太实在。对于谎言，简单处置法，就是说真话。

世间不缺金钱财富，随处可见靓女俊男，仍感到索然无趣。很多人不是孤僻，而是有原则有选择地往还，与志同道合者，万语千言，与三观不合者，只字不提。人闲屁事多，矫情且啰嗦，避免与厌烦之人费时间，似乎从未结识过。避免不了，便得承受，能在一起吃吃喝喝，容忍迁就，以求相安，却不能思想交流，有了观点，便有了敌人，懂得越多，懂你的人越少。而真人与真人之间，灵魂会认出对方，话语不多，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