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落叶

作者：刘平

徜徉于林荫小道上，与一枚落叶不期而遇。

我俯下身子，轻轻捡起这枚落叶。失去母体供养的叶子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憔悴，枯槁的叶面，如同病人萎黄的脸；棕褐色的叶脉像网一样密密交织，又像老人青筋纵横的手；被虫子撕咬风雨侵蚀的边缘荒凉如颓圮的城墙，不忍观之。置于鼻前，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阳光的味道，不禁想追溯它年轻时的模样。它一定青翠嫩绿，脉络分明，它也一定与风儿蜜语，与鸟儿约会。但纵使它具有惊世骇俗的生命华彩，也不能背离自然的规律。在云卷云舒间，它柔软的叶片不知不觉变得干枯，叶面上的抹抹橘黄是风雨拂过留下的烙印。

我将目光投向历史，在这里，我遇见了更多叶。“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贺知章像我一样，正在询问叶的起源；“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杜甫用叶诉说无尽的忧思；“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揽叶入怀，唇边浮一抹愉悦；“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烟雨迷离，白居易站在萧萧落叶下，送客人远走；“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血。”我看到张生将红叶与离情一起送给崔莺莺……多愁善感的诗人在吟诗作赋时，不曾忘记给叶子一席之地。

我停下脚步，穿回鸟语花香的春天，穿到生机勃勃的夏天。在这里，我与一片片稚嫩的叶子相遇，看它们在草地上，花坛上，大树上，扬起天真的笑脸，与阳光交谈；我与一片片茁壮的叶子相遇，看它们将绿荫洒给急行的农人，洒给慢走的行人，看它们将骄傲的笑靥献给芳香的大地；我与自己的童年、青年相遇，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欢笑惊散树上的群鸟，在绿草上滚向无涯的远方。我也记得那透明的欢笑，在清澈的河面上欢跳，在悠悠的白云上飘逸……

而今，这难忘的岁月终于一去不复返了，恰如眼前我手心里的一片落叶，它们终将会经历秋霜与雨雪的历练，化为尘土。一丝悲悯涌上心头，遇见落叶，也是遇见人生。倘若我们在最美的春天只顾着贪恋娇艳的花朵，在最繁华的夏天只顾得享受丰硕的果实，那么，我们只能在萧瑟的秋天遇见落叶，在白雪茫茫的冬天与落叶一起煎熬，或者就此倒下，或者春回重来。然而我知道，那重来的落叶也不是眼前的这一片落叶了！人生苦短，是不是该珍惜每一个日子，珍惜每一段旅程，珍惜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才不至于在秋天遗憾，在冬天煎熬？

索性抬起头，欣赏它们的告别演出。慈悲的阳光为每一片叶子穿上金色的羽衣，任它们在空中轻灵旋转，自由下落。

“再见啦，伙计们！”它们微笑着与大树作别。

“再会！”它们微笑着与秋风握手。

“我回来了，妈妈。”它们微笑着落入尘埃，亲吻泥土。

初秋的天，阳光正好，感恩遇见的每一片豁达宽容的落叶，感恩遇见的每一段平淡从容的日子，生命之美就在这里。

（原载于2021年8月26日《鄂东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