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焕:关中娃过满月
关中娃过满月
刘新焕
关中人给儿结婚后,天天想的是抱孙子。
首先是当婆婆的抱孙子的心情特别迫切。关中人把鞋念成“孩”,儿子结婚过后,时间不长,当婆婆就先做双碎娃鞋,拿给媳妇看,过来过去,问鞋做得怎样,说早做鞋的好处,讲先有鞋的必要。并告诉媳妇,趁现在身子骨硬强,手脚能动弹,还想多做些鞋。让人听了,感觉“孩”个没完。过后,秤棉花,扯花布,买线线,一天黑明在家里幸苦熬夜,给未来的孙子做衣裳。不时心里头吃谋着,掐指头算计着,看哪天媳妇会坐月子会生娃。并上街道寻卦摊,问阴阳,把求来的神符悄悄压到儿子媳妇枕头被褥下。
“新媳妇满炕围,躲不过那一回。”原想入了洞房,踏上了步子,紧追慢赶,多许翌年,会抱个大胖娃娃,谁想媳妇过门有一年了,肚子还平平的啥也没有。这下当婆婆的坐不住了,见儿媳在外面做事,经常不着家,就隔三差五给儿子儿媳打电话,今日说家里有事,明日讲父母有病,想方让儿子媳妇回来,看着两人钻进被窝,才心里坦然。有时东打听、西打听,讨回一个生娃的秘方,照方抓药给媳妇服,或隔一段时间,拿一包补品让媳妇吃。并不时去周围朝山,见了庙就进,见了神就跪,见了娘娘就祈祷:“或儿或女给上个,要给上个带把的,不要顺腿尿尿的。”
当公公的人面面不言语,但也想早抱孙子。因为“早报孙早享福。”自然多操心媳妇怀娃的事。平时不好明着问媳妇,只好今日支老婆过去问问,明日支老婆过去瞧瞧,看儿媳妇有啥情况没有。村上的人也似乎重视这事情,常常与当公公的开玩笑,见面总爱砸瓜砸瓜。当公公的剃个光脑袋,敞着胸怀,从街上买菜回来,手里提了一吊肉,人们路上见了,就老远喊:“哎一一,有了儿媳妇,张狂得没领了。骚情慢点,小心把人日踏了!”走近了碰上面,这个说:“儿媳妇一进门,当公公的就变了个人,把自个儿收拾得人模狗样,让媳妇看呀。”那个讲:“平时过日子胡槁磨,花钱那么细,能抠就抠的人,今日个掂不来了,都舍得割肉,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有的问:“这么心疼儿媳妇,儿媳妇有情况了?得是呀!”有时一出门,遇见个熟人,就会冲当公公的打听:“儿媳妇有喜了吗?几个月了?”当公公的一听就知道问的是啥事,通常“嘿嘿”笑一声,不言语。有时既就知道,也不会直接回答。再问时就会打岔:“我不知道,你去问你嫂子去。”把话引开。有时被问急了,不经意间接过话,随口老实的呵呵瓜笑着,把真实情况告诉对方。这下被对方抓住了话柄,追着不放,一本正经地发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得是跑儿媳妇房去了?”周围人听见,哈哈大笑起来。当公公的先还想辩解几句,别人一笑,才反应过来,脸红到脖郎骨,把人偾得赶紧躲开。
关中人说:“男人不下种,女人不生产。”生娃娃光指望媳妇不行,还须男人勇于担当,加班加点,多干实干。有些关中后生娶过媳妇后,爱到处闲逛,不常待家。有些为生活所迫,去外面长时间打工。媳妇常常一人在家,想怀个娃娃比较难。别人就会在婆婆耳边提醒:“男人是牛,女人是田。田不耕就得荒,撂太荒了草就多,草多了就会跑出狐狸来。”婆婆一听,有了心事,夜夜晚上睡不着,见了老汉怕老牛吃嫩草,见了媳妇怕红杏早出墙。最后逼儿子回来,直到媳妇怀上,把娃娃生下。
关中人重男不重女。过去,“生个男娃全家喜,生个女娃拿棍戳。”现在,尽管男娃女娃都一样,但骨子里的偏见根深蒂固。关中人把生娃叫“抓娃”“拾娃”。生个男娃,全家人像“喝了喜娃他娘洗脚水”一样,出出进进,喜喜欢欢,公公乐得嘴大张着能撤到耳朵根,满脸皱纹透着笑;婆婆美得腿抡欢着能吆蝇子能唱旦,眼里眉里都是喜。月中给儿媳妇舍得花钱,这补品、那吃喝摆满房间。人人围着孙子转,见了喜得抢着抱,又瞅又说没个完。特别是前三天要给娃娃洗澡,做婆婆的当仁不让,洗时手动着,嘴唱着,没个闲。“洗洗我孙子的小蛋蛋,将来做个大县官;洗洗我孙子的小尻尻,将来当个博士后。”而哄睡时,做婆婆的又常常不离炕边,手心轻拍抚着,口里轻声念叨:“我娃我娃快快长,长大当个大军长。绸缎被子两人躺,放个屁也喷喷响。”天天不知啥是累,照顾孙子分外卖力。而当公公的听到孙子哭,急得在媳妇门口打转转。几次想冲进儿媳妇房间抱孙子,都被当婆婆的赶出来。因为在关中有个讲究,当公公的是不能进儿媳妇屋的。而生个女娃,家里的气氛立马凝固。当婆婆的几天二门不迈,大门不出,脸上像驴粪蛋下了一层霜,老远瞅见,冷得返光。多日见人没话。亲戚朋友知道了,一问是个女娃,嘴上说都一样,以后还有个“亲戚家”,但明显热劲退后,热情不是很高。
不管是生男生女,第一胎娃娃,关中人都要给做满月。
现在农村过事请客,省事多了。“腰里有钱好说话,场面煽圆多整大。”关中人讲。乡里有厨师服务队,做饭手艺齐全,端盘倒水全揽,主家把钱准备好,只当甩手掌柜,到时一切办得稳稳妥妥。做满月是在娃娃生下刚好一个月时。有些因季节环境等原因把满月放在百天后做。请客时通常老亲戚不说,新亲戚必请,家族门子里年龄较大的一定要专门去请。村子里要派人挨户给家家通知。一些重要的朋友也要提前说到。
满月那天,宴会大棚多搭在家门口村道上,摆成一长溜宴席。天还没亮,锅锅灶灶就早早响开,院里门上挤满了人。烧茶人员灌水呢,收礼人员闲谝呢,炊事人员打探呢,执事人员乱转呢,等着来客坐席呢。一大早亲戚朋友陆续来,一来就招呼坐席上。整天“打听生日吃满月”的朋友得到邀请,会早早赶来,抢吃“头锅臊子面”。
通常早上吃的是臊子面,中午吃的是酒菜。参加宴会的送上贺礼,把钱叠成蝴蝶型或金条型,用红线线系着,挂在娃娃脖子上。娃娃的姑和姨送来虎鞋、虎帽、虎枕和肚兜。娃娃的妗子见了娃娃,先用红颜色在娃娃额头中点一个圆圆的富寿点,再送上自己蒸的形如救生圈的“曲连”馍,抱起娃娃让钻一下“曲连”,祝福娃娃健康幸福。同时送一个小石炕狮,分别系在小狮脖子上和娃娃腿上,给娃娃挡病挡灾,防娃娃爬掉炕下。
在过满月中,最引人注意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给公公婆婆“打花脸”。几个后生相拥着公公婆婆,用口红和墨笔分别给涂画一番后,才推到人面前。大家一瞧,像看马戏丑角表演,引来一片欢笑。关中人把这叫“冲喜”,提醒公公婆婆莫要喜昏了头。能被打上花脸,说明主家人缘好。有时抹脸时没东西,为了热闹,增加感情,一些爱耍的就提前从锅底铲下锅墨,乘公公婆婆不注意,冲上前去给涂在脸上,把公公婆婆涂得像个掏炭的,满脸全黑。抹着黑脸,公公婆婆仍喜形于色,露着白牙,呵呵笑着,提着酒瓶在宴席上奔来走去,挨桌一一给客人去敬酒。另一件是给娃娃“拜干亲”。一般提前选好干亲,让平时与主家关系密切、走的很近的人担任。拜前早早说好,到时让提前在村口转悠等候。这边给娃娃带上白馍和大葱,把娃娃抱到村口来,干亲接过娃娃,说是冒撞的,从身上掏出礼钱,用红线挷住系在娃娃胸前。有些为了强调提前不知,装着手头没带钱,解下身上腰带或裤带,拴在娃娃脖子上,过后再补上礼钱。从此以后,娃娃把干亲叫“干大”,年龄大些,则叫“干爷”。“陕西地方邪,说鳖就见蛇。”有时说得好好的事,半路上会出了拐差。主家到时间把娃娃抱出头门,还没走到村口,在村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正好遇见,稀罕的上前要看娃娃,就顺手抱了过去。这一抱把原来商量好的事打乱。定喜不如撞喜,撞上了说明是老天的安排,娃娃与其有缘,干亲也随之改变。当这边已将新干亲迎进家,请坐到上席,敬烟敬酒,端来酽茶,热情款待时,早先说好的那个娃娃干亲,怀里揣着提早准备好的见面礼,还在村口晃悠着。
娃娃过满月,喝满月酒,是家里添丁添喜,也是大家添喜,因为人人升辈了。关中人一辈子不求多么荣华,多么富贵,只求日子过得踏实。有了娃娃,关中人说:“有苗不愁长。”从此心放肚里。东出太阳压西山,送走一天又一天。走在黄土地上,关中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么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简单地满足着,幸福地生活着。
[作者简介] 刘新焕,正高级政工师,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共有论文53篇,小说、散文、杂文及新闻稿三十多篇在全国、省、市多个征文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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