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吕志军:麻 将(上)
原刊《延 河 ·下半月》2020年第1期
麻 将
吕志军
1
“不要忘了带吃的。我扒拉几口饭就往过赶。” 李美交待。
“知道啦。” 刘贺小声在电话里回应。
刘贺给妻子说,“有点事,你和娃早点睡,别等我。”
“就知道加班,加班,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张婉莹把一套西装扔在刘贺怀里。
刘贺下了楼,开车到了一座老院子,按响一个房间的门铃。门打开一条缝儿,伸出来一个头,老花镜耷拉在鼻梁上,眼珠子慢悠悠转着,把刘贺打量了一番,说,“小王啊,快进来。老杨没来?”
“老杨有事,来不了了。”刘贺踅进了门。
李美和王珂坐在桌子边,凳子上热茶冒着水汽,桌上麻将散乱着。王珂的手里摸着一张牌,望着李美自信满满,“二饼。”牌翻开,是四饼。李美说,“就这水平,还经常叫嚣要赢我们。”“你行你来。”李美摸了一会儿说,“幺鸡。”刘贺食指肚在牌上一滑,“东风。”翻开果然是。
“喝水,小李子。”老妇人把一杯茶递给刘贺。刘贺打开一包法国小圆饼,放在老妇人旁边的小桌上。“小李子牌技高,咱们今天团结起来打败他。”李美朝王珂眨了眨眼。老妇人瞥一眼王珂,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你们不行,老杨来了,你们都得输。”
刘贺掰一块儿饼子扔进嘴里,吧唧吧唧,“嗯,好吃。老姨,咱吃着打着。”
对于麻将刘贺很热衷,每周要来好几次。他对妻子王婉莹说,现在领导实在不好当,提拔了,压力来了,活儿也多了,每天茶都顾不上喝。晚上还得加班。王婉莹开始给他做好吃的补身体,久了,扔给他白眼当干粮。刘贺也不争辩,猫着腰,“哧溜”就钻到老妇人的麻将桌前了。
牌过三圈,王珂说,“我要尿尿。”王珂回来,刘贺说,“以后上厕所不要废话,你一说尿尿,我也想上。”李美说,“就是。”刘贺对李美说,“要不,我给你也捎上?”李美一巴掌呼上去,刘贺躲进厕所去了。
老妇人说,就你们憋不住。老杨去给一个娃办户口,坐了半天的车,土路上的灰把脸蛋蛋淹了,汗水哗哗地,又把灰面面犁开。到了村长家,村长说,呀,非洲人来办差了。我要急着开会呢,你把这些材料拿上,章子我都盖过了。老杨说,你到哪里开会?村长说到乡里去,有个拖拉机顺路,刚好坐上。老杨说,是么?我也坐拖拉机走。下了拖拉机,老杨正想找个厕所,回城里的车又发动了。一泡尿硬是等到材料交到办公室才放了。
李美说,“老姨,他是一天没吃饭。现在人娇贵,憋不得。”
老妇人嘴里咕哝着饼子,站起身,“都是你们这乱说,我也坐不住了。”
李美把老妇人椅子上的饼子渣渣扫了,把椅垫扯平,问刘贺,“这饼在哪里买的?”刘贺说,“好吃吧?”“嗯。”“就不告诉你!一晚上就知道给王珂放和,想吃你个二饼,别人炸了你还死死捏着。”王珂说,“你们打嘴仗别扯我,我是水平高。”“高个屁,打牌不在技艺,看运气。”“吆嗬儿,那你咋次次运气不好?”王珂说,“你看,我是这样总结的……”王珂还没说完,老妇人从厕所出来了,带着些屎尿的味道,说,“别急,我也听听。”李美把老夫人扶到里屋去,说,“姨,我给你换条裤子。”老妇人说,“不换,小李子昨天才给换的。”李美说,“换了舒服。”给老妇人脱了裤子,把脏了的裤头卷了,扔在床脚的盆里,扯了卫生纸,揩了,换上干净的裤子坐回牌桌。老妇人说,“小刘呢?我想听他说打牌。”刘贺说,“小刘去厕所了。”王珂把厕所冲刷了,手在牌上几拍,“你们听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条
1条,活得好,是凤凰,活背了,就是幺鸡;
2条,和幺鸡在一起,是一截朽木,和一条三条在一起,就是撑天的立柱;
3条,胡乱堆在一起是一堆棍棍,有规划地排列,那是世界最稳固的三角体;
4条,兄弟齐心,构成通天大衢;
……
王珂说一个,就把对应的条往桌面一拍,说完了,九张牌摆成了一条龙。其他人听得热闹,都拍起手来,“说饼,说饼。”
“饼大家不是吃着吗?”王珂摊摊手。
2
刘贺进了超市,穿过一楼,橱柜里的金银珠宝耀得他眼花。上了二楼,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美甲。他把飘荡出来的甲醛味道划开一道口子上了三楼。三楼是服装,貂皮大衣,2.9999后头挂了一长串零。老板裤,笔挺笔挺得,像两把开了刃的刀。一个男人从试衣间出来,头发光光闪亮,把皮带勒了勒,白格子衬衣贴在凸起的肚皮上。一个女士站在另一面镜子前,长裙曳地,上身只有一件文胸,白花花的胸挺来挺去。他失望地上了四楼,在电吹风柜台跟前停下来。“给我拿最简单的吹风机。”导购递给他一件,他摇了摇头,又换一件,还是不满意。最后选了一台暖风机,一按是开,一按是关。
刘贺驱车去德福巷,那里有最可口的点心。“什么时候做的?”“刚刚。”“每样来几个。”
刘贺胳膊肘敲响了门。老妇人说,“小杨,你又淘气去了?”刘贺说,“老姨,我来打牌。”“老杨咋不来?”“老杨今天加班呢。”“哦。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王珂接过暖风机,李美把点心纸封打开,拿一块一掰两半,一半喂刘贺,一半给王珂。“老姨等急了都。老姨,别倒水了,已经给他倒了,吃点心开战。”
麻将哗哗啦啦搅拌起来,李美把王珂手一拍,“牌技不行,手还快,你早早摞好,是不是码牌了?”“谁码牌?我是靠作弊赢牌的人吗?”刘贺说,“老姨,你看他码牌了吗?”老妇人停下手,把眼镜扶一扶,“我不瞅他,我就瞅你这臭小子木生,每次都惹祸。”刘贺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珂说,“老姨,他出老千才会赢钱。我给你说,他咋出老千。”王珂把摆好的牌一手去头上抓,一手从后面抓,“啪”地蹲在自己面前。老妇人学他样子,两手一抓,八张牌蹲在了鼻子尖尖,“这是一次抓八张啊?”刘贺笑得前仰后合,说,“当贼都嫌你笨,哪有这样出老千的?”李美说,“那咋办?”大家摞好了牌,开始抓,刘贺说,“注意啦,慢镜头。”左手从王珂门前抓了两墩牌,往自己门前的牌头上一并,右手从自己门前的牌尾抓了两墩牌,往鼻尖前一蹲,“看清楚了?”老妇人见李美和王珂向刘贺伸着大拇指,问,“他做啥好事了?”
李美说,“老姨,他变魔术呢。”老妇人说,“变啥魔术?”刘贺把门前四张牌翻倒,三张红中,一张白板。老妇人说,“四张一样才算魔术。”刘贺说,“别急。”轮到他揭牌了,把白板打下去,摸一张上来,翻开,是一张红中。王珂说,“你咋出老千的,把别人的牌都码了?”刘贺说,“这就是魔术的神奇。”
老妇人站起来,端起茶杯,兜头给刘贺泼去,“打你个木生,叫你学坏,叫你学坏!”李美赶紧拿了湿毛巾给刘贺敷在脸上,刘贺一动不动地站着,头垂着,任老妇人干瘪的手掌一下一下抽打在他头上脸上。
出了门,刘贺的脸红红的,“幸亏那杯茶凉了。”李美把车内的灯打开,刘贺满脸的泪水。李美把头靠向刘贺,“刘哥,你受苦了。”刘贺抹了泪,说,“你回吧,今后不打牌了。”
次日,刘贺上班要走,王婉莹拦住了他,“你告诉我,昨晚你干什么去了?”刘贺说,“加班了啊。”“你要哄我到几时?一个烂处长,周周加班?”“我真的太忙了……”“你哄鬼呢,加班加班,长头发都加到车里了?”刘贺争辩道,“没有的事……”“那你说,长头发哪里来的?”刘贺只好启动了车,冲车外喊道,“我只知道我是爱你的。”
3
一年里最好的时节是什么?当然是运动会了。运动会没有作业,没有课堂纪律,没有老师的教鞭。还有两周,木生就撺掇刘贺王珂,“咱们今年搞个爆炸新闻出来。”王珂问,“搞啥新闻?”木生说,“啥项目最刺激?”王珂说,“掷标枪”,刘贺说“滚铁环。”木生说,“错,是跳木马。”王珂说,“跳木马有啥刺激的,驾,就过去了。”木生说,“看我的。”
运动会上,刘贺王珂等着木生跳木马。
木生穿着运动裤,裤腿缝一边一条白筋,上身着藏蓝色秋衣,英姿飒爽。李美在边上为他鼓劲儿,“加油木生,加油木生。”木生蹦跳着热身,要助跑了,朝刘贺王珂挤挤眼。几个箭步跑到木马前,扬臂,弓腰,起跳,却大喊一声“哎呦”,倒在了木马前。做裁判的数学老师扑上前去,问,“咋了咋了?”
木生团着身子,痛苦得脸扭曲成一团。半天,对数学老师说,“木马木马。”数学老师问,“木马怎么了?”木生还是说,木马木马。数学老师扶着木生,木生拽着数学老师,到了木马跟前,木生说,“你看你看。”老师查看木马,好好的。木生指着木马说,“那儿,那儿。”近视眼的数学老师附身看木马上有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木生大喝一声“起”,双手拄着数学老师的腰,鱼跃而过。数学老师一下子贴在木马上,疼得凄厉一声喊,眼泪都下来了。围观的学生有的惊喊,有的喧笑。刘贺和王珂知道木生捣蛋,却不想是这般的恶作剧,眼见数学老师起不了身,飞奔去找班主任林老师。
“站直了!”办公室里,林老师拿着笤帚,旁边一把笤帚已经打折了。
“为什么要捉弄刘老师?”
“不为什么。”
“叫你嘴硬,叫你嘴硬。”又是一顿抽打。运动裤子的白筋早脏了,藏蓝色的秋衣上是笤帚抽打的印痕。林老师不解恨,上手又是一个耳光。李美听着响亮的耳光,把脸埋在刘贺的背后,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给木生示意让他回话认错。木生一脸大义凛然,仿佛即将赴死的战士。
“算了算了,聪明的娃,学习又好,知道错了就行了。”旁边的老师劝。
“学习好有什么用?你就是个坏小孩,坏家伙!”林老师脸都气歪了,又是几笤帚。
数学老师直直走进来,叉着腰站在木生面前,“你说,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
木生看着数学老师,笑了说,“看,天上有一只鸟,和飞机飞得不一样。”
4
老妇人念叨的老杨叫杨东。杨东在大学人事处。木生捉弄数学老师的时候,杨东正在去一个饭局的路上。这几天肚子隐隐约约有些发胀,他吃了几粒吗丁啉,把茶水杯子一揣,骑车往南郊走。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同事年纪不大,刚上班没几年,母亲得了肺癌,挣扎在死亡线上。趁机去医院探望一下。他准备了一点钱,装在信封里,挎包里层揣着。
“我不能收这钱,你也不宽裕。”年轻人赶出病房,拽着杨东的挎包不放。
“这不是给你的,谁都会有个难场,你的老娘跟我的老娘一样。”
“真不行,接了我也还不起。”
“谁让你还了?让还我得问你打欠条。”杨东骑上车走了。
领导们陆续来了。杨东给各个茶杯斟了茶,把大前门烟一一递过去,给点上。
凉菜上齐,酒瓶开了盖。
“酱香西凤,今天咱们得喝好。”人事局领导气宇轩昂。杨东心里咯噔一下。
“我看呐,两瓶打住,明天我还有事。”财政厅领导似乎刚从中午的酒里醒过来,提醒道。杨东把腿放安稳了一些。
酒过三巡,杨东已经晕晕乎乎,他想趁自己还清醒把该说的话说了。求人办事,倒了,就麻烦了。
“今天有幸,能请到这么多尊贵的客人,领导们给杨东脸面。大学学生不断在增加,各项开销越来越大,这家难当啊。就今年预算,学校经费缺口就有……”
“哎,哎,先别急,你是哪个处的?”财政厅领导打断杨东。
“人事处啊。”
“人事处还管财政啊?”
“是这样,我们财务处挂在人事处。”
“你意思是财务处不值钱喽?”
“这不是学校人手紧张……”
“那直接把财务处撤了哟?”
“哎,我知道的,他们学校可是模范学校,管理很有一套的。”人事厅领导打抱不平。
“那咋不把人事处挂在财务处?”
“这不节约嘛,不,领导您看我喝多了,也词不达意……”
“不,你喝得不够。我看今天咱得放开喝。”财政厅领导大手一挥,“服务员,上酒!”
眼看着新酒又开了,杨东脚下有些晃,舌头也开始发硬。
“你经费缺多少?”
“今年缺口是五百万。”
“不多啊,五千万都有!就看你怎么拿喽。”
“那太感谢领导啦,我先干为敬。”一杯酒下肚,杨东感觉肚子更胀了。
“一杯十万,你喝多少,拿多少。”
“啊?”
“怎么,不想要吗?”
“……”杨东愣了,本来就不喝酒的人。但他需要钱,确切地说,学校几千口人需要钱。他看了看人事厅的领导,领导默默无语。他望向财政厅领导,领导笑着说,“你看着办。”
杨东把裤子蚕扣解开,开始往杯子倒酒,倒满,折在饭碗里,十杯碗就满了。
“领导,这是一百万?”
“是,一百万。”
“领导,这是二百万?”
“是,二百万!”
“这是三百万?”
他把碗举起来,酒入喉咙,他入桌下。
当年,财政厅给学校拨款五百万。在杨东再次坐在领导们面前要钱的时候,领导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酒瓶,“你坐着,我们喝酒,喝完了给你拨款。”
5
木生把一只手套树得端端正正的,立在课桌上。手套有五十公分长,皮子的,里面嵌着黑绒。他一会儿把手套五指摆得直直的,一会儿把五指掰弯,直戳戳指向前方。他两只手撑起来,戳在手套两边,头搁在手套顶端,美其名曰花瓶男孩。李美把他屁股一踢说,“小心老师敲你。”他说,“敢,我有三只手。”猛不丁老师叫他起来问道,“刚才我讲的什么?”他立马回答道,“三只手。”全班哄堂大笑。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了等腰三角形,说,“你们下课了,折纸看看,把它能变成什么。”同学们基本上折成了直角三角形,更小的三角形。木生交给老师了一个平行四边形,一个正方形,一个漏斗,还有一捧纸屑。数学老师气不过,说,“前面两个,看你是个天才,后面两个,看你是蠢材。”木生说,“你说的都对,我爸就说我是天才,我妈说我就是蠢材。”全班又是哄堂大笑。王珂说,“你自己认为呢?”“我是鬼才。”再次哄堂大笑。刘贺说,“我看见了一根棍棍。”李美问,“什么意思?”刘贺说,“朽材。”
文艺汇演的时候,各班都出节目。活跃分子木生没有报名。王珂问,“你为啥不报?咱班靠你出彩呢。”木生说,“我为啥要出彩呢?”“你鬼才啊。”“不,我想当刘贺的棍棍。”
刘贺报的是魔术。台上,刘贺手拿一条纱巾,一挥,变成了一根拐杖,再一挥,拐杖变成一捧花,再一抖,又成了一把伞。台下掌声雷动。刘贺谢台,刚走到台边,木生甩着大黑手套拉住了他。木生拉着刘贺重新走向台中央,一边走一边给台下示意。刘贺只好听他摆布。木生戴上手套,把伞拿过来砰地撑开,瞬间成了一捧花,花一甩,成了一根棍,棍一抖,成了纱巾。他跳下台把李美拉上来,纱巾围在李美脖子上,让刘贺站在李美前面障眼,黑手套在刘贺眼前晃了晃,把刘贺推到一边,李美校服已经换成了裙装。台下又是掌声雷动,口哨声一片。三人谢台的时候,木生把黑手套抛向台下,眼看着黑手套化作一颗颗五彩的糖果,落在观众的手里、头上,汇演现场沸腾了。“你是神。”王珂在台下尖叫着。
“前面变后面容易,变回去难,你是咋做到的?”刘贺问。
“这就像做数学题啊,不难。”
“可是她衣服也变了呢?”
“那你问她好了。”
李美一会儿把头转向王珂,一会儿转向刘贺,一会儿转向木生,眼珠子都不够使了,“你家有你真快乐!”
“你知道林老师怎么说我吗?”
大家瞪大了眼睛。
“她说我是真正的大夫。”
“大夫?”
“数学老师不是叫我弄伤了吗?”
“是啊。”
“可是他感激不尽我呢。”
“为什么?”
“他的腰间盘突出经我那猛一按,好了!”
“哈哈哈哈。”
6
“老姨想你了,快来,三缺一。”王珂电话那头声声呼唤。
“我烦着呐,不去。”
“你再不来……来,李美你给他说。”
“谁说都不去,婉莹正和我闹呢。”
“和她离了,我嫁你。”
“切,还不是你惹的祸。等着,马上到。”
刘贺敲了门,老妇人的脸夹在门缝里,“老杨,你咋才来?”
“老姨,他们人呢?”麻将桌旁空空如也。
“老杨在修马桶呢。”
刘贺进了卫生间,王珂正在给马桶装马桶盖,“这家伙先进,通电就行。”
装好,一摁开关,悄无声息伸出一根喷管,往上喷出水来。“你们出去,让我先尝个鲜。”王珂往外撵大家。
“好好,你好好尝。”李美噗嗤笑出声来。
“老姨快来,你来试试,美得很。”王珂“尝过”了,在里面喊。
老妇人也“尝”过,“好,好。”对李美说。又转过头向着刘贺,“我就知道你个老杨,靠不住。”
坐上桌子,大家开始洗牌码牌。
“你说老杨干啥去了?”老妇人问。
“他送学生去了。”
“他年年送学生,还有完没完?”
“年年接新生,送毕业生;迎新老师,送老老师,咋能有个完呢。”
“给你们说啊,这个老杨,我了解得很,他可以不要老婆娃,不能不要学生。”
“老姨你说说看。”
“有一年地震你知道不,灯泡子乱晃,桌子乱摇,外头跑了一场院的人,有的人就穿个裤头,还有裹着被子下来的。”
“那是大地震啊?”
“大个屁,又不是震中,四川离这几万公里呢。老杨说,你看这些年轻人怕的,大冬天的,有下楼摔跤破了头的,有崴了脚的,有把金银细软弄丢了的。不就是个小震嘛。当年我去四川出差,开着会呢,一花子墙就栽到眼前了,我一把把跟前的人推出去两米远,那扇子墙就在自己眼皮子下炸开了,也把我没吓到个啥。”
“后来呢?”
“你出牌,我打的是五饼。”
“我揭了。老姨你继续说。”
“老杨说,这地震头一家伙没倒屋倒墙,后面就没事。他对大伙喊,哎,你们回去睡吧,没事。”
“别人还不说他神经病呢。”
“可不是嘛,有人说别理他。他就又喊:你们要是怕回屋啊,谁缺衣服缺被子的,我给你们拿。”
“人家还不当他是趁机偷盗啊?”
“可不是嘛,没人应声。他噔噔噔上了楼,把自己家的被子全抱下来,连洗脸毛巾都拿下来了。这时有人信他了,有些人回了屋。”
“后来呢?”
“后来他拿了只小凳子,坐在院子中间,又喊了:回去睡吧,我看着,再有地震,我喊大家。胆大点的回去了,胆小的就聚拢在他跟前,拉家常。”
“后来呢?”
“一晚上再没震。他坐了一晚上,被子床单给别人了,自己冻了一晚上,打了一周的针。”
“那是啥时候的事啊?”
“他结婚那天。”
“那大家可都得感谢他。”
“感谢什么啊,他靠不住。”
“啊?”
“有儿子那一年,儿子肺炎,大叶性的,娃娃浑身烧得像火炭,嘴里出来的气能把人烫个泡。邻居帮忙好不容易摇通了电话,你知道他说啥,发个烧能有啥,抱着去医院。我这边的事重要得很!”
“他在做什么事?”
“学校有个科学小组,做实验碰到了难题,联系了几名科学家,正在搞联合攻关。”
“和他没有关系啊?”
“他是带队的,兼职搞后勤保障。哎,木生,我想听你说麻将呢。”
王珂正听得入神,被刘贺拍了一巴掌,打了个激灵。
“是这样啊,我总结得不好,你们谁也不许笑。”
“说吧说吧,还学会了卖关子。”李美说。
“……6饼,马路本来通畅,可有了路墩,就拥挤了。
7饼,奇正相辅相成,有规矩,有创新,才构成威力巨大的枪。
8饼,这个人人想要的家伙,其实俗不可耐。
9饼,优点多了就平庸,缺点多了就奇特。想七又想八,绝对要扔。”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志军,陕西洋县人,现居西安,陕西教育报刊社副总编辑,陕西省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教育》《未来教育家》《知音》《教师报》等报刊有新闻作品70万字,《花溪》《奔流》《延河》《延安文学》《文学报》《今晚报》《西安晚报》等有杂文、散文、小说近百万字。著有小说集《寒冷的夏》、散文集《温暖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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