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露水节气之前的绵绵秋雨

梁东方

在梦中已经听到雨声，是一种均匀的遍及大地的每一寸肌肤的细致敲打，不强劲，甚至也不怎么用力，却是持续的，是平稳的，是永远的。

这样的雨，这样在秋天里落下的连绵雨，最有诗意。它代表了安静，乃至就是安静本身；它演示了安详，其实就是安详自己。因为你很难再找出一种安静与安详的状态，普遍安静与安详的状态来与之比肩。

细细的密集的小雨近乎永恒地落到青纱帐中成千上万的玉米叶子上，落在还没有黄叶的柳树杨树上，落到簇拥着长满所有未硬化地面的小草小花上，落到谁身上谁也一动不动，好像都竖起了耳朵在听雨，都挺直了身子在沐浴；露水将至，这样露天里淋浴，不冷吗？不冷，所有的蛐蛐儿都没有停止鸣叫，在这样的雨声绵延的早晨里，它们叫得更欢，更广。它们都很清楚，再不抓紧叫，很快就没有叫的机会了；下不下雨都不影响它们叫，何况还是这样雨线细细的雨。细细的雨线不足以影响它们的振翅的动作，或者小细雨和细雨里温润的空气对它们那透明又带花纹的翅膀还是一种滋润、润滑；雨还给了它们更多一层保护，它们可以安心地躲在草叶下，藏身在砖头与瓦的缝隙里，继续和人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寻找、追逐与逃脱的游戏。

在听见外面的秋雨之声的朦胧之中，上述一切都既千真万确也更是没有看而看到的梦。

人一旦醒来，一旦意识到了是这样的绵绵秋雨，就不愿意起床，起床也不愿意像平常那样紧张地洗漱和做饭吃饭，然后急急地去上班。下雨给了他们理由，下雨也让他们暂时将一切都放下，放下来专心致志地享受这样望着雨听雨的美妙。

天色微明，可以看见雨雾已经将树脚下的大地，将阵列整齐的青纱帐弥漫成了一片苍茫的雾白之色；挂在窗棂上的水滴是前景，窗外的大地上的白雾茫茫是背景。人在这样的气氛里，只想就这么定定地凝望着，哪里还愿意一如既往地准时地走进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程序中。

在所有的雨中，既有益无害又最有诗意的，当属这样绵绵的秋雨。

在北方，不说秋雨贵如油，也可以说秋雨很少形成洪涝；秋雨可以滋润雨季之后已经开始干涸的大地，可以为即将到来的收获和播种节省下浇灌的费用与劳碌。

人们说的一场秋雨一场寒的那种秋雨一般来说要比现在这样的秋雨晚，那所谓的凉就是冷。现在的秋雨则中正许多，下的过程中和下完以后还不至于冷，还有夏天气温合适的余韵。

这处暑之后露水之前的绵绵秋雨以凉爽、寒凉之气给了人换季的明确告知，使人们穿上了久违的长衣长裤，皮肤和织物之间重新找回的亲密温暖，使人身心两方面都再次有了依靠。温度降到穿着单衣单裤是最舒适的，秋雨将季节带回了这样最舒适的人生段落。

秋雨绵绵引发的诗情还使人脱离开日复一日的庸常，不仅打破了雷打不动的作息常规，还很可能让想象插上翅膀，不受打扰地飞翔。

飞到雨中，看地面浅浅的积水上的一个个涟漪，看车辆行人默默前行的时候的浑身湿润，擦一把自己眉眼之间的水珠，鞋袜裤子淋透了完全不当回事；在这经常过于现实的人世间，这样朦胧的雨中大家都不得不屈服于沉默和安静的机会，终于展开了其可以不受羁绊的纯粹审美桥段。

从这样的意义上，我可以孩子气地说愿意它天天下；也可以不那么孩子气地许愿，许愿它每周下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