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书记(三)我的福尔摩斯阅读起点兼改写本泛谈

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99年4月一版一印《名侦探福尔摩斯全集》八册及《怪盗亚森罗平全集》

昨日晚间喜得心念已久的套书《名侦探福尔摩斯全集》全套八册及《怪盗亚森罗平全集》八册到货。这套书是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9年4月一版一印的,当时只印了五千册。这样的16本书在整个版本对照来说不是优秀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诸多福尔摩斯探案集和亚森罗平故事的版本之一,甚至在悬疑小说粉丝处都是嗤之以鼻的版本,主要原因是他们并非原著本,而是改写本!

改写本,特别是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的改写本往往出现在针对少年儿童的出版项目里。有两家出版社“特产”这种改写本。一个是内蒙古少年儿童出版社,另一家就是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当然,某些青少年出版社如新疆青少年出版社也常玩这种套路。

这种改写本特点是简明扼要的文字“翻译”。早期的改写本一般不会重视“诚信”,直接写明“翻译”。也有一些出版社后期针对市场的投诉、反馈,诚实的表明自己是“改写”。改写本并不是说它是糟粕,他实际上也承担了文学推广的作用。高年级学生中依然有不少还不具备阅读原著能力,无论是全译本的文言书还是世界外文全译本名著都显得有点力不从心,加上纯文学本身的式微与小众,2005年以后绘本和改写本的大量出现成为一种不得已的市场和文学推广双重目的的不得已手段。起初,他和我们国家的本土“绘本”——小人书一样,总有起到一些推广作用。只是发展了十多年的今天,这样的作用已经被金本位思想和家长的多样性思维给轰的一塌糊涂了。

我无意于贬低改写本和绘本。但阅读这种纯私人的生活方式确实免不了鄙视链的存在。只要是思想性的东西,总存在“攀登问题”。越是走向高处,越是免不了“一览众山小”的孤独感。而在版本目录学眼中的书籍往往就避免不了“珍”与“希”。但在一个阅读者眼里却只有“珍惜”。读与藏的微妙也在此。

改写本,虽然在版本目录学里通常都是渣渣,但一般在跨文化交流中的改写本往往就因为“第一”而成为珍品。只可惜,这种改写本实在太少。比如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版本学来说,他的中译本起初实际上就多为改写本,而非通译本。最著名的就是林琴南先生的译本。林琴南在听译外国文学作品时所做的都是文学处理,可以说他大部分译作基本上算得上二次创作。借得故事框架,以文言入文,凭借他的古文功底让原来的故事更有了中国化的文学味道。这在世界翻译史上都是很难得的成就。后来者至多不过是文学爱好者的自娱自乐。比如杨绛版《唐吉诃德》,虽勉于力,对照字典来翻译,奈何确实不懂西语,终归勉强于故事,而乏于文学性,甚至连原著原有的文学性都降低了许多,在处理跨文化语言方面,还是多了她自己的处理。

一起买的亚森罗平的其中一本,亚森罗平和福尔摩斯相当于怪盗基德和柯南。青山刚昌在创作《名侦探柯南》时参考了许多他们的故事。

这次购买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虽然是改写本,也同样是译本。经过对照全部八本后发现,每一本是独立翻译完成。也就是八本书八个翻译者。不知道算不算难能可贵,八位译者的文风极为相似。我的理解是这是改写本的特色。要么是负责总编的审核缘由,要么是趋向少年读者的文法。毕竟,在诸多少年儿童读物中,可以发现几乎所有的名著改写都趋于扁平化,也就是不讲究文字的优美。其实这和早期连环画的文字特点是一致的,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把故事讲完整,形成连贯。要知道,如果能有故事情节的启蒙,对于小说来说,其实已经是在少年读者中种下了读书种子。聊以慰藉的说,哪怕是改写本,也算是很好的启蒙书了吧。哪怕这种文学启蒙只有百分之一的成长率,他们当中孵化出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位作家、一位藏书家…都算是很了不得了。

不凑巧,我这个文学爱好者的福尔摩斯情结来源于三个版本,其中有两个都是兴趣的启蒙。而最早的福尔摩斯故事就来自这次购买的八册中的一本——《蛇煞星》!而本册又刚好包含了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中最经典的四个长篇里的两个(《四签名》和《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因为是改写本,本册两个长篇题目和其他四个故事一样都改了名,分别署名《关键的指纹》和《诅咒的魔犬》。读到这本书的那一年我上初一,这本书来自一位初中同学的哥哥,当时教室做了一个类似于现在“漂流书”的项目。每个人都从家中带书到教室后的书架上作为公共阅读书籍。后来,这个项目因为学业紧张而流产,该书辗转到我手上,引发了我和他的故事,刻骨铭心,乃至我今日为此一本而将全套16册买下。今日想来,也是一番奇遇。后来,我给它写了一个童话故事,作为书痴给侄子的精神财富。

《蛇煞星》的封面是我终生难忘的

实际上,这套八册本福尔摩斯的改写还是有文学的味道在里面的。泛着点“琴南遗风”。比如我心念着的这本《蛇煞星》,其第一个故事就是原著中的《斑点带子案》。我在后来阅读原著全译本和英文原著的过程中发现很晦涩,不太好厘清故事情节。但是改写后的《蛇煞星》却能把故事情节写的清清楚楚,跳脱原著的一般写法。福尔摩斯探案集在柯南道尔爵士笔下有自己的一套渐进式故事情节,也有一套自己的推理系统,比如每个故事都是“人来访-福尔摩斯拽推理-外出找线索-解谜”但即使是这样的套路下如果直译成中文,依然显得有点晦涩,也就是我们阅读时的别扭感。但改写后这种文风就没了,平铺直叙,故事一气呵成。做到了“讲故事”的水平。

改写本中手绘了 案件现场示意图,这是很难得的还原。

当然,讲故事不是说就不好,我们中国人最会讲故事,中西方文学的差异里冥冥中有这种“故事差异”。西方教育伊始就注重七艺,而中国注重五艺。我们的教育系统里要算最早的更改五艺标志就是科举制度的取消。而从四书五经的传统私塾教育到“日系-苏系”的教育方法改变才过百年。换句话说,我们把自己转换到现代教育体系的七艺为基础的教育系统时间实在太短,和上千年的思维惯性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另外,这套《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插图十分优秀,是铅笔碳画。今天的许多市场化的书籍流行使用漫画式的彩色插画,而缺乏艺术性。早期的出版物插画则多为艺术性极强的素描画或直接铅笔简笔画。尤其是以素描入版画基础的绘画作品更是佳作。且不说文学名著的配画,单就连环画就可见一斑。早些年我们接触连环画都是冲着文字描述+图而获得故事内容的绘声绘色,单实际上功臣还在于那些简笔。今天回去看往往发现都出自美术功底极强的画家之手,特别是人美版的连环画作品,更是各种翘楚。他们实在是真正意义上兢兢业业的灵魂画手,而不是今天这些个“灵魂画手”。

同样的,最初的名著引入中国和这些插画也是息息相关。当时正是轰轰烈烈的版画运动。我国在20世纪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也参与了这场运动。西方的版画和出版休戚与共,这也把美术作为文艺和文学紧紧联系起来。而到了国内,把文学和美术紧密相连的正是版画。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在这场运动中翻译了当时世界上优秀的文学作品并配以版画插图,他鼓励版画创作。可以说在版画日渐式微的今天依然有那么多热爱版画的美术从业人员,多少都有鲁迅先生的功劳。

我仔细翻看了16本书的配图,悉数为素描风的黑白图。而且风格沿袭原版欧美人物分。只可惜,由于手头没有可供考察的原版书,很难确认是否插画为英文原版插画作品。加上少年版的改写本在著作权上只署名本书版权,没有像90年代以前的书籍一样提及依据哪一版本原本译出。加上对于插画作者的不够重视,未见插画师署名,实在有点可惜。

蛇煞星 一案的这张插图是我 与她遇见的第一张插图

中国直到1992年10月14日才加入伯尔尼公约,而真正的版权意识一直到2012年《著作权法》修改案后才与国际接轨。这种陈年福利也只能归类到“正规出版的盗版物”之列了。想想2020年4月时隔八年后的再次草案修改,看到水涨船高的低质量出版物在得到版权保护下大肆肆虐,让武汉书大行其道。真不知该说是作者之幸呢还是读者之不幸?

90年代末,素描画风插画的小说等文学作品渐渐淡出市场。我再也没见到优秀的插画作品,反倒是纸张质量上去后画风开始了崩塌。有了铜版纸的全彩技术后,许多插画和改写本甚至原著本的插画变得低龄、幼稚。不知道是因为版权问题还是市场原因。总之,就如人美的人才凋零一般。美术技艺在文艺创作特别是出版物中的辉煌已经不再重现。所谓“绘本”的劈头盖脸的涌现也让艺术水平在市场角逐中丢失了文艺品味。

为了一本《蛇煞星》,我买了全部16本书。他们只是沧海一粟,在许多我的藏书中微不足道,却对我有着真正情怀的体现。从2001年到2020年,一睽19年,与福尔摩斯相遇,爱上悬疑小说,起于斯,念于斯。虽总有相忘于江湖的那天,但不知终于何日。但,始终觉得它是我书痴生涯的一个节点。虽然,那本无可替代的《蛇煞星》在顶阁楼的一次搬移中已经作古。但今天这一套完美品相的16册书却让我等到了。这也算是对自己、对化作纤维的那本《蛇煞星》的一个交代。

遇到一个人,相爱容易,相亲难;等待容易,握手难;遇到一本书,相遇容易,再遇难;等待不易,等到,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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