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汉密尔顿:《希腊罗马神话》序言

古典神话简介

古希腊人与野蛮人迥然不同,古希腊人多了点捷思,少了些谬想。

—希罗多德(Herodotus)

一般的看法是,我们可通过希腊罗马神话了解古代人类的思维和感受。根据这个看法,远离自然的文明人可通过希腊罗马神话回到古人的生活场域,回到人与自然仍保有密切关系的时期。换言之,神话的真正趣味是引导我们回到过去。那时,世界还很新,人与土地、树木、大海、花朵、山丘仍保有联系,人类对事物的感受方式也与现在不同。一般认为,在神话故事形成的时候,真实和虚幻尚无区分,人的想象力依然生动,还没受到理性的管辖,所以任何人走入森林都可能看到山林女神飞奔而过,任何人弯腰在泉边喝水都可能在池底看到水中仙女的脸。

几乎每个碰触古典神话的作家都有这种回到事物仍然美好的过去的渴望,诗人尤其是。他们认为在那无限遥远的过去,古人可以:

看到海神普洛提乌斯从海里现身;

听到年老的特里同吹着环形号角。

通过神话,我们也可以一窥古代那个绮丽生动的世界。

话虽如此,只要稍微观察世界各地、古往今来未开发地区的民族,我们就很容易戳破这个美丽的浪漫泡泡。事实很清楚。不管是今日的新几内亚(New Guinea),还是史前时代,那些生活在荒野里的民族从来不曾住在充满缤纷幻想和可爱景物的世界里,潜藏在原始森林里的是各种恐怖的事物,而不是山林女神或水中仙女。原始森林的三大居民是“恐怖”(Terror)、“恐怖”的贴身随从“魔法”(Magic)、普遍用来防御“ 恐怖” 的“ 活人祭祀”(Human Sacrifice)。远古人类避开神灵怒火的主要方法,一是使用荒谬但有效的魔法,二是举行充满痛苦与悲伤的献祭。

希腊人的神话故事

这幅黑暗的画面与古典神话世界相距甚远,我们无法透过希腊神话了解早期人类如何看待他们的环境。人类学家对希腊神话总是简短带过,这现象值得我们注意。

希腊人当然也有他们的原始根源,他们也曾过着野蛮、丑恶、残酷的生活,但在我们认识他们、看到他们的神话故事之前,他们早已远离古代那污秽凶厄的状态。在他们的神话故事里只留下极少的原始生活痕迹。

现今流传的神话故事是何时开始被讲述,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不管始于何时,希腊人早把原始生活远远抛在身后。今日我们看到的神话出自伟大诗人的作品。希腊最早的文字记录是《伊利亚特》(Iliad)。换言之,希腊神话始于荷马(Homer),而荷马的年代一般认为不会早于公元前1000 年。《伊利亚特》是(或含有)最古老的希腊文学,其文辞丰富、精妙、美丽—此时距人类开始试图清晰、优美地表达自己的时期应该已经有好几百年—这种文辞可说是文明进展无可争议的证据。希腊神话故事不能告诉我们早期人类如何生活,却能告诉我们早期希腊人的样貌。对我们来说,这一点似乎更为重要,因为就知识、艺术与政治而言,我们是他们的后裔。关于他们,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大家时常谈到的“希腊奇迹”(the Greek miracle)是指希腊人觉醒后诞生的新世界,抑或诗人笔下所谓“旧的事物已经过去,看啊,万事万物已经更新”这类话语。

“希腊奇迹”的发生原因和时间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最早的希腊诗人开始提出新观点,而这个观点前所未见,之后也不曾消失。经过这一次觉醒以后,人类成为宇宙的中心,是宇宙间最重要的存在。这是思想上的突破。在此之前,人类微不足道,但在希腊,人类首次意识到自己的重要。

希腊人以自己的形象造神,这是有史以来人类从未浮现的念头。在希腊觉醒之前,神像极不写实,且有别于存活的生物。例如,埃及有三类神像:一是高大静止,像庙柱那样固定在石头里,连想象力都无从赋予雕像以动态,虽具人形,却故意刻得不像人类;二是形态僵硬的猫头女身神像,暗示一种永恒、非属人类的残酷;三是巨大神秘的人首狮身像,高高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在美索不达米亚有许多动物浮雕,例如,鸟头男身像、狮首牛身像,或刻上鹰翅的鸟头男身像与狮首牛身像,全都是我们不曾看过的动物形貌。艺术家创作这些浮雕,仿佛一心只想制造那些只存在于他们脑海的形象,把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形象结合在一起。

希腊奇迹发生之前,世人敬拜的对象就是上述那些神像,以及类似的雕刻神像。我们只要在脑海中把这些神像与希腊任一神像并列,即可看出希腊神像美得多么正常、多么自然。借此对照,即可清楚看到一个新观念的形成,随着这一新观念的形成,宇宙变成理性的世界。

圣保罗曾说,不可见的事物要透过可见的事物来理解。这不是希伯来人的观念,而是希腊人的观念。希腊人是古代世界唯一执着于可见事物的民族,他们在现实世界寻找赏心悦目的事物,满足他们对于美的渴望。雕塑家看着运动场上的运动员,觉得他所想象的,不会比眼前那年轻健壮的身体更美,所以他据此创作了阿波罗神像。作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发现了赫耳墨斯(Hermes),在他眼中,赫耳墨斯就像荷马说的,“像个青春正好的年轻人”。在希腊艺术家和诗人眼中,人原来可以如此壮丽、挺拔、敏捷、强壮。他们在人身上找到了美,他们不想费神去把脑海中的幻想创造出来。希腊艺术和思想的中心焦点是人。

希腊的神既然像人,他们的天堂自然而然也是个舒适亲切的所在。对希腊人来说,天堂不是一个高不可及的场所,他们知道众神在天堂的一切行事,如众神吃什么、喝什么、在哪里宴客、如何消遣取乐。当然他们也会害怕众神,因为众神很有力量,生起气来很危险,不过只要处理合宜,人可以相当自在地与众神相处,人甚至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取笑神。宙斯总是试图掩藏自己的婚外情,但又老是惹麻烦,成为希腊人最爱取笑的对象。希腊人就是喜欢他,他越是出糗,希腊人越是爱他。赫拉是个喜剧角色,一个典型的妒妻,她用来揭穿丈夫和处罚情敌的巧计,希腊人一点也不觉得不妥。他们乐于看到赫拉,犹如今日我们乐于看到类似赫拉的角色。这些希腊故事传递的是一种友善的感觉。在埃及的人首狮身像前,或在亚述鸟头兽身像前,笑声是不可想象的,但在奥林匹斯,笑声是百分之百自然的,这种笑声让众神更显亲切近人。

人间诸神也同样充满人性和吸引力。他们以漂亮的青年或少女形象住在山林、溪流或大海,跟美丽的大地和明亮的流水和谐共处。

这个人性化的世界是希腊神话的奇迹,人类不用再畏惧全知全能的未知神灵。在世界其他地方,人们虽仍敬拜令人畏惧而神秘的神灵,那些神灵也仍挤满大地、空气和海洋,但在希腊,那些可怕且神秘的神灵已经没有立足之地。这可能有点奇怪,怎么创造神话故事的作家竟然偏爱事实,不喜欢非理性。但这是真的。不管希腊神话多么天马行空,任何仔细读过的人,都会发现即使是最无稽的故事,其发生地点基本上都有一个理性、现实的基础。海克力斯(Hercules)虽然一生都在跟荒谬、可怕的怪兽战斗,但一般都说他住在忒拜(Thebes)。阿佛洛狄忒从泡沫中诞生的确切地点,古代旅客都可以去参观,据说就在施提拉岛(Cythera)外海。飞马珀伽索斯(Pegasus)白天在天空尽情漫游,据说晚上都会回到科林斯,在舒服的马厩休息。熟悉的居住地让神话角色有了现实基础。如果这样的混搭看起来幼稚,只要比较其他神话,就知道这确定的背景多令人安心、多合理。试想想阿拉丁(Aladdin)摩擦一下神灯就会出现的精灵(Genie)好了,我们既不知那精灵打哪儿来,也不知道完成任务后,他又回哪儿去。

古典神话世界没有可怕的非理性元素。魔法在世界各地非常流行,不止在希腊,但古典神话世界没有魔法,至少没有男性角色会使用魔法,事实上,只有两个女性角色会使用这种可怕的超自然力量。到了近年,欧洲和美洲仍有邪恶的男巫和恐怖的女巫这类故事角色,但古典神话没有这些角色,唯一的两个女巫是喀耳刻(Circe)和美狄亚(Medea),不过她们都年轻貌美,令人喜爱,不会令人感到畏惧。从古代巴比伦到今日,占星术一直都很流行,但我们不曾在古典希腊神话中看到占星术。我们看到很多跟星星有关的故事,但没有一则提到星星会影响人的生活,那些星相,希腊人后来是用天文学来加以解释的。希腊神话也没有可怕的祭司教人取悦或远离众神,我们很少看到祭司的身影,而且他们也不重要。《奥德赛》有一幕提到祭司和诗人双双跪在奥德修斯膝前求饶,奥德修斯不假思索地就杀了祭司,饶了诗人。据荷马的看法,诗人拥有如此神圣的技艺,一定曾得到神的指导,所以奥德修斯不敢杀诗人。可见有力量影响上天的不是祭司,而是诗人。没有人会怕诗人。在其他国家的故事中,鬼向来扮演很重要、很可怕的角色,但希腊神话从没出现过鬼。希腊人不怕死者,《奥德赛》把鬼称为“可怜的死者”。

对人来说,希腊神话世界并不可怕。众神的心意难测,这固然没错。我们猜不到下一刻宙斯的雷电会打在什么地方。虽然如此,全体神明当中,除了极少数或极不重要的角色之外,大都拥有人性化的美丽形象。人性化的美丽形象是不会让人感到害怕的。早期希腊神话作家把一个充满恐惧的世界转变成了美的世界。

这个美丽的世界也自有污点,毕竟转变的过程十分缓慢,而且永远不会彻底完成,而且在信仰者的心里,众神具有人性是一个长久且逐步转变的历程。当然,众神比人类更美丽,更有力量,也都是不死的。但他们总会做出一些正常男女不会做的事。在《伊利亚特》中,赫克托(Hector)远比众神高贵;人们当然喜爱安德洛玛刻(Andromache)更胜于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若用人的行为标准来衡量,赫拉从头到尾仅仅处于及格的边缘。每一个光辉灿烂的神都可能做出残忍、邪恶的事,众神只拥有最低程度的是非标准,荷马笔下的众神是如此,荷马之后的作家笔下,众神也依然如是。

希腊神话还有其他黑暗层面:动物神的遗迹。森林之神萨提尔(Satyrs)是羊人,仙图尔(Centaurs)长得半人半马。赫拉常被称为“牛面”,虽然她已经从神牛转变成具有人形的天后,但不知为何,这个形容词始终伴随着她。另有一些故事清楚地指出过去人们曾举行祭人仪式。不过令人惊异的是,留存在这里或那里的野蛮信仰痕迹竟然十分稀少。

当然我们也会在神话故事中看到各式各样的怪兽:

蛇发女妖郭珥贡,九头蛇海浊,

可怕的狮首羊身蛇尾怪奇麦拉。

但这些怪兽的存在只是为了凸显英雄的功绩。如果没有怪兽,英雄能有什么作为?怪兽永远都败给英雄。海克力斯是神话世界里的大英雄,我们也可把他看成希腊的隐喻。海克力斯打败怪兽,把世界从怪兽手中救出来,就像希腊把世界从非人的可怕观念中解救出来一样。

希腊神话大部分由男神与女神的故事组成,但我们不能把神话看成某种希腊圣经或宗教文献。根据最现代的观念,真正的神话与宗教无关,而是人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例如宇宙的万事万物究竟如何生成,包括人类、动物、各种树木、各类花朵、太阳、月亮、星星、暴风雨、火山爆发、地震等所有存在的现象与发生的事物。打雷和闪电是因为宙斯扔出雷电棒;火山爆发是因为一头可怕的怪兽被关在山里,而它不时想挣脱逃走;大熊星座永远悬挂在海平面上,那是因为某位女神跟大熊星座有仇,因而命令大熊星座永远不得落下海平面。神话是早期的科学,是人类对环境提出的最初解释,当然也有什么也没解释的所谓神话,那些故事只写着好玩,仅供人们在长长的冬夜里讲述消遣而已。例如皮格马利翁(Pygmalion)和伽拉忒亚(Galatea)的故事就是,这则故事和自然现象一点关联也没有。找寻金羊毛、俄耳甫斯(Orpheus)和欧律狄刻(Eurydice),以及其他许多故事也属于这类型。现在大家基本上已经接受这一事实:我们无须在每个神话女主角身上试图找寻关于月亮或黎明的解释,也无须在每个男主角身上找寻太阳神话。这些故事既是早期的科学,也是早期的文学。

不过神话也还是有宗教情感的,虽然存在于背景里,但也并非隐晦不见。从荷马到悲剧作家,甚至到了晚期,我们看到作家越来越了解人类的需求,以及人类对神明的祈求为何。

可以肯定的是,宙斯似乎曾经是一位雨神。他的地位远比太阳神崇高,因为希腊多山,人们需要雨水更甚于阳光,所以众神之王必须是那位能赐下宝贵的生命之水的神祇。不过荷马笔下的宙斯并不是自然现象的投射,而是一个个体,住在文明已经上场的世界里,这是宙斯拥有一套是非标准的原因。当然这套是非标准不会太高,而且似乎只适用于别人,不适用于自己。他确实会惩罚说谎或背誓之人,他也很气没有善待死者的人,他同情年老的普里阿摩斯,帮他去找阿喀琉斯(Achilles)要回儿子的遗体。他在《奥德赛》里达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剧里的养猪人说穷人和异乡人都是宙斯派来的,如果不帮助这两类人,就会得罪宙斯。稍晚于《奥德赛》的赫西俄德也提到一个人若不好好对待恳求者、异乡人、孤儿,这个人肯定“会招致宙斯的怒火”。

自那时起,正义之神(Justice)就成了宙斯的伙伴。这是一个新的概念。《伊利亚特》里的英雄只要冒险,不要正义。他们身强体壮,想要随心所欲得到想要的一切,所以他们要的是支持强者的神,但赫西俄德是贫穷的农家子弟,他知道穷人需要一个有正义感的神。他写道:“鱼类、野兽、飞禽互相残杀,但宙斯给了人类正义。宙斯的宝座旁,坐着正义之神。”从这些段落看来,无助者巨大而痛苦的需求已经上达天庭,将宙斯从强者之神改变成弱者的保护神。

所以,随着人类意识到生命对人的要求,人类对神的要求,我们慢慢在多情的宙斯、懦弱的宙斯和可笑的宙斯身上看到另一个宙斯逐渐成形。这个宙斯渐渐取代其他宙斯,成为唯一的中心人物。套句狄奥· 克里索斯托(Dio Chrysostom)写于公元2 世纪左右的话,宙斯最后变成“我们的宙斯,好礼的赐予者,人类共同的父亲、救主和守卫”。

《奥德赛》谈到“所有人类渴望的神圣之感” 。数百年后,亚里士多德写道:“人类努力追求的完美。”从早期神话开始,希腊人就有一种神圣与完美结合的概念。他们渴望看到神圣完美的神,这种强烈的渴望,让他们始终锲而不舍,以至于最后他们把雷电之神转变成宇宙之父。

希腊罗马神话作家

关于古典神话故事的书主要参考的是罗马诗人奥维德的作品。奥维德生活在奥古斯都时代,可说是神话的活百科,在这方面,古代作家没有一个可望其项背。几乎所有故事他都说过了,而且说得很详细,我们透过文学和艺术知道的许多故事,其源头就是他的作品。我这本书尽可能避免引用他的作品。他无疑是个很好的诗人,也很会讲故事,他也懂得欣赏神话,知道神话是很棒的创作材料,但在观念上,他却与神话保持遥远的距离,他比今日的我们更不相信神话,对他来说,神话不过就是一纸荒唐言。他写道:

我随便说点儿古代诗人的漫天大谎,

那些古今人眼从未亲见的奇人异事。

他的意思大致是:“别管神话读来有多蠢。我会把神话装点起来,写得漂漂亮亮的让你们来读。”这就是他的作风,通常他也真的把故事写得很漂亮,虽然对他而言仅仅是无足轻重的故事而已。然而,对早期希腊诗人赫西俄德和品达而言,神话却是事实,是严肃的真理;对希腊悲剧作家而言,神话承载着深沉的宗教真理。在奥维德笔下,神话时而妙趣横生,时而诙谐机智,时而感情丰沛,有时是令人苦恼的长篇修辞,但希腊神话作家从不在乎修辞,也从不感情用事。

传承神话的重要作家名单并不长。第一个当然是荷马。《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最古老的希腊文学,或者说含有最古老的希腊文学。我们无法确知两部作品的写作日期,对此,学界看法不一,将来应亦复如是。一个不太有争议的日期是公元前1000 年左右,至少就较为古老的《伊利亚特》来说是如此。

接下来须说明的是,除非另有声明,我在这里以及书内所采用的纪年都是耶稣诞生之前的日期。

第二位作家是赫西俄德,年代约在公元前9 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之间。赫西俄德是个贫农,生活艰苦,他的诗与荷马形成巨大的对比。诗集《工作与时日》(Works and Days)探讨如何在艰苦的世界好好过生活,而《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则是条理斐然的壮丽诗篇。不过赫西俄德写了很多关于众神的故事,《神谱》(Theogony)是一部跟神话密切相关的诗集,通常归在他的名下。假如《神谱》真是他写的,那么他就是希腊最早对世界产生好奇的作家,虽然他是个淳朴的农夫,远离城市,住在偏僻的农场,但他却对世间万象—例如,世界、天空、众神、人类从何而来等现象试图提出解释。荷马从不对任何事物感到好奇。《神谱》叙述宇宙的诞生、众神的传承,对神话学来说,《神谱》极为重要。

第三是荷马颂歌,那是一组歌颂众神的诗歌。写作的日期无法确定,但大部分学者认为其中最早的诗可追溯到公元前8 世纪末到公元前7 世纪初。这组诗歌共有33 首,最后一首比较重要的诗出自雅典,大约写于公元前5 世纪或公元前4 世纪。

品达是希腊最伟大的抒情诗人,大约在公元前6 世纪末开始写诗。他写了很多颂歌,赞美希腊国家竞赛庆典中的胜利者,每一首都会提到或征引神话。在神话研究中,品达的重要性相当于赫西俄德。

三大悲剧诗人当中,埃斯库罗斯最为年长,与品达同时,另两位诗人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和欧里庇得斯(Euripides)比较年轻,最年轻的欧里庇得斯死于公元前5 世纪末。埃斯库罗斯的《波斯人》(Persians)是为了庆祝希腊人在萨拉米斯岛(Salamis)打败波斯人而写。除此之外,所有希腊悲剧的题材都是神话。除了荷马,悲剧诗人的作品是了解神话最重要的依据。

生活在公元前5 世纪末到公元前4 世纪之间的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时常提到神话,另外两位散文作家也是如此—欧洲第一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哲学家柏拉图(Plato),希罗多德与欧里庇得斯同时代,柏拉图则比他们晚一个世代。

亚历山大诗人(the Alexandrian poets)是一群生活在公元前250 年左右的希腊诗人,他们得此称号是因为当时希腊的文学中心已经转移到埃及的亚历山大(Alexandria)。罗德斯岛的阿波罗尼乌斯(Apollonius of Rhodes)详细地讲述了找寻金羊毛的故事,间或插入许多其他相关神话,除他之外,还有三位也写神话故事的亚历山大诗人,他们是田园诗人忒俄克里托斯(Theocritus)、比翁(Bion)、莫斯霍斯(Moschus)。整体说来,他们已经没有赫西俄德和品达那种对神话的单纯信念,也没有悲剧诗人那种跟宗教有关的深度和肃穆,不过他们的态度还是比奥维德庄重。

两位时代较晚的作家对神话也颇有贡献,他们是罗马人阿普列尤斯(Apuleius)和希腊人琉善(Lucian),两人都是公元2 世纪人。丘比特与普叙刻的故事仅见于阿普列尤斯的作品,其风格很像奥维德。琉善的独特文体无人可与之相比,他擅长嘲讽诸神,在他的时代,众神已经成为笑柄,虽然如此,他也顺便提供了不少诸神的资料。

阿波罗多洛斯(Apollodorus)也是希腊人。他是古代书写最多神话故事的作家之一,创作数量仅次于奥维德,但风格与奥维德截然有别:他很实事求是,文笔颇枯燥。他的生卒年代不详,学者的说法差距也很大,有人说是公元前1 世纪,也有人说是公元9 世纪。英国学者法拉兹(Sir J. G. Frazer)认为他大概生于公元1 世纪或2世纪。

希腊的保萨尼亚斯(Pausanias)是个大旅行家,最早的旅游书就是他写的。每到一个神话故事发生的地点,他都会记下相关资料。他至晚生活到公元2 世纪。保萨尼亚斯从来不曾质疑神话故事,其作品全部以一种严肃的态度写成。维吉尔是最杰出的罗马作家。他与同时代诗人奥维德一样,也不相信神话故事,不过他在神话人物身上发现人性,把他们写得栩栩如生。除了希腊悲剧诗人,没人曾有如此成就。

至于其他罗马作家,卡图卢斯(Catullus)曾提到几则神话,贺拉斯(Horace)也是,但两人在神话这一领域都不甚重要。对罗马人来说,所有希腊神话故事都离他们十分遥远,仅仅是个影子罢了。要了解希腊神话,最好的向导还是希腊作家,他们对笔下所写的故事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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