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之力:身心相合,感力通变(一)
文:高天晨
书法作品不仅仅体现的是字形的优美,同时体现了一种力度。书法是特别侧重笔力的,在书法中笔力是否雄健是基本的功夫。书法风格的变化中,力度变化也是格外重要的。书法是需要一种感力而通变的能力。这点上,和武术非常相关。
武术说其核心,即是力的变化。这点上和书法是完全相同的。武术是调动身心感知力而发挥力,书法则是以笔墨调动力度。这里涉及到重力,空气阻力,摩擦力。毛笔则如人体,笔杆为脊椎,笔毫为步法手法。武术是人体与大地相争而得力,书法则是笔墨与纸的矛盾相争。
力度总体来说是分为“刚柔、轻重、松紧”三个方面。
刚与柔
刚柔也是与阴阳对立的中国式思想。刚象征直接、原则、方整。柔象征曲折、灵活、圆融。于书法来说,刚是直接切入纸的笔画,用笔干脆,结体方整,多用的是笔杆之力。而柔则是利用了笔毫的柔软,产生一种螺旋缠绕的势能,用笔柔和,结体圆活。
在武术中,刚是直接爆发之力,柔则是积蓄力量,调整合理状态。所谓“蓄力如张弓,发力如射箭”。但是刚与柔的对立是理念中的区分,实际中刚不可离柔,柔不可离开刚,必须成为完整的体系,才可以各有侧重。
司马承祯在《坐忘论》中说“刚则折,柔恒存”。其实说的是“少柔之刚的弊病”,这句话若不了解中国文化的特征,用现代阐释则很容易有误解。
清朝的沈宗骞提出了“刚德”“柔德”的概念。他列了“劈空而来,天惊石破”,“挟风雨雷霆之势,具神工鬼斧之奇”等一长串排比句,得出“此能尽笔之刚德者也”的结论,又列了“柔如绕指,软若兜罗”,“摇曳天风,具翔凤盘龙之势”。
这里所说的即是完整的不同侧重。诀云:“刚纵其柔,柔纵其刚。”沈宗骞云:“然其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书法的力,一定是刚柔相济而各有取法和侧重。
曾国藩说:“能柔非柔,至刚无刚”。前后两个相同的字,其实并非是一个意思。柔和刚是形态区别,“能柔”和“至刚”则是形态的性能发动。根本没有“以柔克刚”这回事。“与刚对立的柔”和“与柔对应的刚”,都是二元的,不全面的两面。
只有全面去赢片面,没有片面能克另一个片面。性能发动的时候,产生“势”,即不局限于表象。只有发动的“势”赢迟滞的“形”,没有迟滞的“形”能赢另一种迟滞的“形”。
轻与重
刚柔之力的直接体现,便是轻与重。力轻则柔,力重则刚。轻与重是刚柔的外化体现之一。用笔轻,则线条柔顺,墨色恬淡。用笔重,则线条粗犷,墨色浓郁。用笔的轻重直接影响了线条的力度,而力度也体现在墨色上。
“轻”往往体现出细腻的技巧,表达了细腻的情感。朱和羹《临池心解》说:“字画承接处,第一要轻捷,不着笔墨痕,如羚羊挂角。”这是一种不露痕迹,体现自然细节的技术。笔在纸上,轻意味着有更好的控制,是一种收摄之力。
在武术中,轻意味着力不全发,留有余地。而重则是要调动全身产生压力,或凝重或爆发。书法的轻重变化,展示了用笔的节奏感,如同武术和舞蹈一样,轻重产生则变成了一种力度的变化。虞世南《笔髓论》云:“轻重出于心,而妙用应乎手。轻重的调节,实则源头来自内心感受。
松与紧
“松紧”是力的另一种外化,力除了有轻重之别,更有松紧的状态。松对应柔,紧对应刚。如果说轻重是一种直接的力度体现,松紧则是一种空间缩放而产生的力的变化。
松紧首先在书法上体现在执笔上,其次体现在结体上。清代宋曹说:“大要执笔欲紧,运笔浴欲活”。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执笔紧并非我们想象的紧紧握住,如同过去流传的王献之执笔,其父王羲之无法夺之,以此夸赞他是可造之才,这是明显的外行话。书法是细腻的艺术,不是粗糙感知的松紧概念。
武术的松紧更是一种微妙的状态,肌肉筋骨的不同程度的松紧,这里关键是一个度。太紧则僵硬,太松则是懈怠。与书法一样,真正的武术也是纤毫之争,并非五大三粗的粗糙感知。所以,执笔的“紧”,理解为“稳”更加合适。而“松”则应该理解为“活”。
书法结体的松紧,则体现了字形的一种力的状态。书法中强调“中宫收紧”。回宫格由一个大框、一个小框构成,那小框就是中宫。所有的笔画都向这个地方辐射,这样字的结构就紧凑,否则便松散。写字时所有的笔画均须有序地凝聚在字的中心,这就叫“中宫收紧”。
不同的字的结体有不同,中宫也不见得就那么明显,这就是艺术的感知性,非逻辑性的眼光可以分析。如同一个胖子,外在看全身都松软,而他的肌肉组织和骨骼依然是有紧的,否则他就不可能自如运动。
这种结构的松紧,便更加想人体的状态,一个字有松紧变化则如人一样有生命力。反之我们看印刷体就没有这个特征。除了中宫之外的笔画,则可以适度的放松。最典型的是黄庭坚的字,中宫紧而外在松,称之为“辐射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