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书香萦心/张记永

再醒时,一钩残月害羞地躲在楝树花后。清瘦的小脸,黄中泛紫。

独自起身,拿把热水壶,接一壶清冷月光,撒几芽野生瓜片,顺手摘几粒淡淡的星子,轻轻放进去。不一会,一壶清绿的茶香就溢满阳台。

推开挤在身边的轻风,啜一口清绿的月光。眼光不经意地瞥向籐椅,顿时,我的心褶皱起来:那本淡黄而精致的《纳兰词》,崭新的书页,居然被我打盹时压出了深深的折痕!

如此诗意的夜晚,怎就读不下半阕纳兰呢?唉,真留恋早年读书的时光!

常记幼时读书的场景。晚饭后,一灯如豆。父亲坐在八仙桌的右手,照例是坐在那把残旧的太师椅上。大哥坐下首,椅子是他手工做的,料倒是硬料,只是四条腿的长度与靠背比例不对,坐上去脚总是挨不着地。而我,只能掇条长凳打横坐。父亲上过私塾,爱看《论语》,半部《论语》被他摇头晃脑唱了半生,居然乐此不疲。大哥和我同一属相,只是长我一旬,当时高小已毕业,因成分问题,已辍学务农。他爱看的倒是现代作品,有浩然的《艳阳天》,克非的《春潮急》,陈登科的《风雷》,另外,欧阳山的《三家巷》,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也看,但总是背着父亲的。(哈,当然,他俩不在时,我也会偷看滴!)我呢,看的却是父亲为我选定的《纲鉴》——一部明代人写的史书!那书页黄而薄,双页粘结,竖版排列,从右开读。字,也是繁体的,认识的不多,边读边顺,实在顺不过去,就问大哥。父亲一般不敢问,他正双手捧着《论语》,眯着眼,面带微笑,长声吟唱着,此时打断他,是要挨骂的!至于《纲鉴》里都写了哪些内容,至今我都不太清楚,只记得有海瑞大青天,还有老严嵩张居正什么的。别的内容都如云烟一般,淡化成发黄的记忆。但如豆的灯光下,陪父兄读书的情景,却如剪纸般贴在我记忆的屏幕上。

阴雨连绵的日子,没有农活,正是读书的好时光。但家中藏书有限,仅有的几十本书已被读烂。母亲爱听戏,于是就怂恿我和大哥,没书读怕啥?去你三爷家借戏文抄,一边抄,一边读给我听。你们读了书,我也听了戏文,岂不两全其美!于是,在满是格格的工分本上,我和大哥手抄了《西厢记》和《蝴蝶杯》,直到现在,那一段洒脱,一段稚拙,两种字体交错的抄本,还放在大哥的抽屉里。

还记得那次茅庵夜读的尴尬。

那年是七六年吧?全国闹地震,家家住茅庵。冬闲时光,夜又漫长。四邻无事,总爱聚在我家的茅庵内,让我给他们读小说。昏黄的灯光下,给他们读过《三侠剑》,飞天玉虎蒋伯芳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凛冽的寒风中,给他们读过《岳飞传》,除夕夜风波亭岳家父子遇难,众人眼窝湿润,而我却哽咽失声;记得有一次,读的《封神演义》,书中写道,妲己被云中子的桃木剑镇压,花容憔悴,几现原形。纣王回宫后问道:孤上朝时爱妃活泼可人,半日不见,怎就有羔啦?大哥立即叫停说:“三弟,那字不是羔,而是恙。羔是四点水,恙是心字底。”众邻轰然大笑,哈,妲己有羔啦,是羊羔还是狗娃呀?羞的我,从那以后再没敢给众邻居读过书!

中文系时,读的书多了起来。陪三毛到过撒哈拉沙漠,看瀚海阑干,听驼铃声声;和秋雨先生跋涉过文化苦旅,感家国情怀,品凄清孤寂;曾随霍达参加过《穆斯林的葬礼》,曾随丹布朗探索过《达·芬奇密码》,曾随江南拜访过《龙族》,又随莫言观赏过《红高粱》。曾骑过张承志的《黑骏马》,又和马尔科斯分享过《百年孤独》。孤独时,感念“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送别后,独赏“杨柳岸,晓风残月”;兴来时,“芒鞋竹杖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忧愁时,“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唉,半生耽于读书,本想从书中觅得“颜如玉”,又怕老妻责怪;想从书中按揭“黄金屋”,又恐首付不够;至于“千钟粟”,更是奢想,吾辈岂是经纶事务之人。思之汗颜不已。

但聊以自慰的是,振振青衿,自有书香袭人。余生唯愿,一缕书香,常萦心间。

写毕此文,端杯欲饮。噫!杯中浸泡的月光星子均已消失,惟余几片残叶在任意浮沉。

作 者 简 介

张记永,男,1985年毕业于六安师专中文系,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半生痴情于和学生一道,蜗行于文学之苑。余生唯愿,用心底的暖色,璀璨孩子们美丽的人生。和孩子们一路蜗行的痕迹有《三别子》,《今又生日),《温软的冬日》,《快乐春节禁忌多》,《忆祥光》,《老S小传》等。





第二届“行参菩提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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