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生旺丨守望或歌咏(散文)
是季节的守望,还是时光的歌咏?我一天到晚这么以沉思的心态面对着蓝天流云,清风明月,在山沟沟里的日子始终是安静如禅的生活,没有人声鼎沸的市声喧嚣,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华热闹,乡村就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孤岛。只有山风天天在呼叫,夹杂着鸟儿叽叽喳喳的清鸣,连鸡鸣狗叫声也歇了,一切的安静来自大自然的呈现。我融在空气中,时光就在眼前,我十分愿意找一把椅子,搬在门外,如摄影时那么全身心投入地静坐,表现出一种对山对水的恬然与雅淡,愿意这么永远地休憩着,望着山,望着水,望着逝水流年的日子,天天从我身边流走又迎来,一望千年。就像大山天天把我拥在怀中一样,怎么也不肯抛弃。凝望这个世界,那样得安静,怡然,与大自然不分彼此了
望着久了,眼前的静景似乎更加沉静了。我所在的乡村不知从何时而建,又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就有了人烟存在或生息,反正只知它从古老沧桑的岁月里一路走来。砖头的斑驳和表面风化,加上脱落,光秃秃的就像一颗颗头颅,镶嵌在时光中的墙体中,有的已经一大片一大片被悠长的时光岁月带走了,老去的光阴就这么一直被老去。考古学家说,水泥钢筋做的楼房在无人居住的情况下,要过一亿年才能不留一丝痕迹;如果是取之于土,烧之于火的砖头,用不了上亿年,只要一万年就彻彻底底消失殆尽了。我望着这个古老的乡村,人口锐减的速度太过惊人,过不了多少年最终被沦为荒村野店,最终为山林野草湮没。感觉昔日的繁华如过眼云烟一般灰飞烟灭。如今,古村犹似野店,古庙已成空壳,人们离开了有山有水的原始家园,走进了城市客居。于是乎乡村逐渐变得冷清起来,在原本就不易找到的地图上更是飞快地消逝,最后为绿颜色取代,化为大自然的一抹山水,一片天空,一缕清气,浸入历史的一杯清茶淡酒中,无迹可寻了。
不知什么时候,衣衫褴褛的先辈们满身出现了补丁,岁月是一把无形的锉刀,在他们并不见耐的衣着上留下道道缝痕。自家纺线做成棉质的衣服经不起风雨的浸淋,好活动的山民穿在身上几个月下来,就因繁重的劳作而出现千疮百孔的磨损。在这样的情形下,乡民们依旧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继续穿在身上。他们暂且住在土窑洞里,用好几年的时间开山采煤,挖土烧砖,开始一点一点地为建设家园而备料。他们用原始方法用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从事房舍建设活动。由一孔窑洞到几孔窑洞,从几座院子到几十座院子,这么一点一点地汇聚着,最后形成古老村庄的格局。建成可供许多代后人居住生活的家园以后,他们又一个个备感欣慰地走入黄土化作了尘泥。今天的人们已经想像不到他们是怎样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的气质了。只有庙宇共同出现在村庄,比人居的院落小有规模,每村只有一两座,就像一座座最有价值的纪念博物馆。里面有正殿,戏台,厢房,马厩,甚至还有神堂,且每个村庄的神明各有不同,涵盖佛、道、仙、人诸多家派,无一不缺。他们为神灵修建栖居之所的目的不言而喻,除了用以护佑他们能世世代代留此繁衍生息,瓜瓞连绵以外,还借此给后人留下他们或多或少的功绩。除此之外,他们认为再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让后人知晓,铭记历史的一幕。他们害怕村庄遭遇灭顶之灾,害怕失却家园,他们就前功尽弃,无家可归了。于是就请神灵也住进村庄,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敬奉,祭奠,以此企望神灵保佑村庄的平安,家园的平安,自己的平安。随之,庙宇也无声地邀他们走进了石头碑刻,走进了古村的历史,流芳百世,永垂不朽。一个个娟秀的书法文字碑刻,描述了从前的村子里先辈的活动情形,摄录了乡民生活的影子,使他们成为村庄活生生的遗存和见证。后人因而遵其所愿,一年几度举行丰富多彩有歌颂和纪念意味的各类祭祀活动,来告慰先辈的永生之魂。我们每一个人行走在世界上,身着五彩斑斓的衣服装扮自己的年华,希望青春的脚步移动得长久一些。可是,这是一个风风雨雨的世界,是消残古老遗存的世界,是潜移默化改变自然的世界。我们是势单力薄的人类,更经不起岁月的折腾。在人世间活着,一样似游动在天空中的清风流云,来来去去;也一样似短促的流星一般,光华一瞬。
我这几十年生活在跟眼前古村一样的故乡,眼瞅着活生生的母亲一点一点地拉扯我长大到变老,她自己却悄无声息走进了黄土。漫山的野草杂木淹没了她老去的身影以及音容笑貌,任你千呼万唤,她再也不会重来人世。这就是水木年华的人生,从黄土中来到黄土中去。我辈现在只能看见母亲高高隆起的坟丘和生长在周遭的青树。若干年后,这些树木也会老去枯萎,化作尘埃,无迹可寻,唯有世界是存在的,永远的。人或许跟植物一样,生长只是一个过程。还不如地上的沙土,可以亿万斯年留存于这个世界,哪怕微不足道,却始终与山与水与阳光在一起。而血肉之躯的我们,若干年以后,随时会与时光一起消逝,除了一点思想的存在外,什么也不会留下,甚至还比不上宇宙时光的那样轻缈。我望着这一个个穿越千年的古村,遥想从前的岁月里,有多少人在村庄出生,长大,生活,又有多少人驻足或停留过,谁也不得而知,只有一代一代在世时的人们亲历目睹当时的情形,成为自己永远的记忆。村庄,是这里每一个先民共同生活的见证,也是留在他们心间共同的记忆,一过许多年。
即便是衣着朴素,他们也愿意一辈子与黄土打交道。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长年累月一边建设自己的家园,一边大规模地垦荒。他们的家园附近有多少座黄土山梁,他们就开垦多少座山上的土地。䦆头斧头镰刀,分别是岁月里的时针、分针,秒针,他们用勤劳的双脚天天行走在蓝天白云下,他们先用镰刀割去山上的丛莽野草,再用斧头砍去树木枯枝,然后一䦆头一䦆头地开荒刨地。几年下来,一座黄土山就被他们平整成十几层叠摞的梯田,他们干完这座山又到那座山去平整土地。就这样,一边在既成的土地上耕种庄稼,一年到头周而复始进行着播种、收获的劳动,又一边在周围未开垦的山林地带一点一点延伸着土地面积。成年累月,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和汗水,才把这一道道黄土山梁完全变成层层叠叠的土地。他们的艰辛显而易见,他们还派一部分儿女到遥远的外地经营杂货店,从而获取微薄的利润,作为在土地上生存的银资。有时略有盈余,便用作翻新庭院之用,兼顾人情交往,婚丧嫁娶。他们改造自然的能力虽然是最原始的,但创造的丰功伟业,让今天的人们望之兴叹,感慨连连。而今,这一块块土地依旧存在,依旧那么规整有序地分布于黄土地域的山山水水。他们把一辈子的眷爱全都奉献给自己侍弄的土地。虽然远去的岁月和流逝的时光把他们的身影湮没了,甚至连他们死后的墓址也找不到了,但他们甘愿化作永生的泥土,哺育着这块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子民,让后来者继续耕种庄稼,延续着上千年的土地上的耕耘和丰收之梦……
我忽然在悠长的时光里被山乡的景致所触动。永不褪色的岁月依旧不停地迈步,匆匆前行。我时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轻微,甚至是生命的匆促。永生的自然世界何其伟大,它们注定与时光同在或同行,而我们只有变身真正的自然山水,和时光握手,才会永远与世界融为一体,获得自然的新生。世界是什么?是水木年华的载体,是日月星辰的宇宙。看吧,满天的星斗俨如庄稼地里的种子,密密麻麻,无可计数。它们小小的,微微的,若隐若现,但它们也似乎在一刻不停地生长,发育,一天天地壮大,长高。不过它们的种子也似乎太渺小了,生长的速度太过缓慢,需要亿万斯年,甚至以光年的时间单位来衡量计算。这么着,它们才会在天空中慢慢长大。太阳和月亮就是它们的目标和指向,它们甚至在某一天也会像太阳和月亮一样,长成那么大,来到我们居住的家园上方。或许,有一天,太阳月亮也会随着时光老去或消失,新的光明使者也会来替他们换班,继续点亮世界的光明。这是我对宏观世界的遐想。我们在微观世界里,感叹两个世界时光的大同小异,感喟自己如分子一般微不足道。
今天,古老的村庄大都鲜有人影了,他们可能外出打工了,有的十几年未曾谋面,村庄仿佛又在回归远古。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古村最终为山林吞没,新兴的人类再也不会知晓从前这里的繁华与热闹。历史是厚厚的一本教科书,它可以记载这里人们生活的一个个细节,也可以湮没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能询问蓝天白云,清风明月,毕竟它们亲历目睹过,知晓在这块土地上,有山民辛勤耕耘的生活记忆。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迁,足以让我们心惊和汗颜。同样,人人深知悠长的时光是一位不老的跋涉者,也是一把无形的利剑。一方面让碑刻的记录走进历史,希求永远留存;另一方面,时光又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地剥蚀消残着生命,又会把历史的记录磨蚀掉,风化掉。如此看来,刻入历史的东西和悠长的时光均那样的相似,也极易会消逝,荡然无存,令我们无法面对和探究。坚硬的石头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呢?我在这个古村里见到一位农民,他摇着轮椅,经常出现在村外的柏油马路上。他是唯一健在的双腿截肢的残疾人。大概在家里待久了,想出来解解闷,散散心,看看外面世界的变化。他有些惊讶,在他们村庄的外围不远处,一座座现代化的高楼瞬息万变地拔地而起,城市的脚步已经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大有吞并村庄之势。他想起自己用镰刀斧头䦆头侍弄土地的情形,又看见现在工地上作业的全是机械化的机具了,建设速度快得惊人。他有些自惭形秽了,看看风景后,又回去了。他还带着不离身的宠物狗,一同伴他看世界……
我静坐久了,站起身来踱步,望着时光中的村庄正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地消逝,城市正一点一点地扩大,延展。我感叹岁月的飞逝与渐进,有些让人应接不暇,无以面对了。古语云: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心想,古人尚有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我辈岂能无此执著的志向?唯有紧步其上,迎头直追,方能与时光同行,与岁月同在,由此而不显落伍啊。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有奋斗,有追求,才会有累累硕果的丰盈和幸福。
作 者 简 介
孟生旺,男,1971年出生于山西晋中,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浩然曾主编的《苍生文学》等国内多家刊物发表数十余篇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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