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腊肉
文/万海全
小雪轻飘,年关将至,我情不自禁想起家乡的腊肉。
我的老家在陕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的人们,对于腊肉,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热爱。
腊肉的制作很是讲究。首先在时间的选择上,最佳是冬至——立春之内,这时天气寒冷,天然冻库,菌少虫绝,本身就不易腐臭。
其次,对肉的选择上,制作腊肉的肉必须是自己饲养的土猪,这种猪全部是用粮食和各种猪草喂养的,没有一丁点的饲料,杀猪师傅要把肉切成不薄不厚的条块,然后把这些肉进行火烧、烙铁烙,让猪皮焦黄,除却未尽毛根,也使切口第一次消毒。再抹上精盐,少许的辣椒,花椒,大香等调料粉进行腌制,等五至七天,各种调料彻底沁入肉中,再把肉挂在竹竿上,凉干水气,准备熏制。
熏制也很有学问。要选用香柏枝叶,柑橘橙柚的皮,花椒胡椒,辣椒经杆,红薯藤等。要用烟熏,不能见明火,烟不能断,至少持续一个月左右,这样,色、香、味具成上品。这样的腊肉,色彩红润,味道绵长,酥而不脆,油而不腻,劲道十足。同时,保存长久,一直可以吃到来年。
小的时候,冬季,往往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按照传统,入冬之后,各家各户的农家人开始磨刀霍霍,陆陆续续把自家辛苦养了一年的大肥猪送上“断头台”,所产猪肉除招待亲朋好友之外,余下的全部制成腊肉,在那样的年代,制作腊肉是一家人迎接新年最神圣的仪式,甚至腊肉的多少,腊肉熏制的优劣是衡量一家人来年幸福指数高低的重要标准。
在我们那个小庄子里,杀猪,那是全庄子人的喜事,谁家杀猪,都会请周边人去帮忙,帮忙是假,更多的是请邻里邻外的亲朋好友去热闹热闹,去品尝品尝今年自家的猪肉。按照惯例,邻居们会对主家今年养的猪进行一番“评头论足”,那位获得“养猪状元”的乡邻定会收获最多的赞美,大家多会称赞主人能干,养的猪肥硕健壮,膘肥味美。主人免不了要谦虚客气一番,但脸上洋溢着花儿一样的笑容。对这些庄户人家来说,来之“同行”和“对手”的赞美是对他们一年辛苦劳作的最大鼓舞和安慰,也是一个农家人最大的骄傲,也最能让他们欣慰和满足。
临告别时,主人一定会给每位客人塞上一块肉,大家在酒足饭饱之后,对主家表示诚挚的感谢之后,三三两两向家走去,一路上,伴着庄稼人特有的欢歌笑语……
过几天,轮到邻居家杀猪,同样的热闹会再次上演,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整个冬天,这个小村庄都被这种欢乐所包裹。
在那个吃肉还是一种奢侈的年代,想着可以天天有肉吃,想着我家也要杀猪了,想着母亲要开始制作腊肉了,这样的喜悦,犹如故乡的烟云一直萦绕着我的童年。
很多年后,当我读到陆游先生“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时,不禁莞尔,那些儿时的场景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现:叔父们杀猪的呐喊声,孩童们一起打闹的嘻嘻声,母亲制作腊肉时得意的神情。那些画面伴随着故乡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伴随着故乡那永无止尽的袅袅炊烟,成为我生命里最浪漫最温情的回忆……
中学时代,离家遥远,每到周五放假,不用猜,母亲早已把腊肉煮在锅里,有时候,肉还没有熟透,闻着那股熟悉的醇香,望着锅里咕噜咕噜不断翻滚的肉块,小手已经悄悄的伸向锅里,被母亲发现后,往往会招来一顿责骂。
成年后,来到了离家更远的外地工作,这几年,村里年轻人都外出务工,庄子上人大都不再养猪,我屡次劝母亲不要养猪,母亲已经年迈,腿脚不再强健,但她总是不听劝,每年都要辛辛苦苦养一头大肥猪。
几年前,离家返城时,母亲又照例给我车上塞了满满的腊肉,小女忽然喊:“奶奶,不要了,不要了,车都装不下了,我的玩具都没地方放了。”
母亲说:“没事,多拿点,你爸喜欢吃。”
“什么呀,爸爸才不要吃腊肉了,爸爸现在都减肥,我们都不吃猪肉,要吃也吃牛肉,牛肉吃了不发胖。”小女忽然喊到。
“住嘴,不许胡说。”我厉声呵斥开女儿,“妈,她小孩子,别听她胡说……”
“好的,少装一点,少装一点,听我家宝贝孙女的……”母亲不再利索的手像触电一样,猛的哆嗦了一下,随之,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和落寞。
第二年,母亲依然养了一头猪,只是那年的猪明显比上年小了很多,母亲往车上放肉的动作明显迟缓一些。
又到一年入冬时,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我好像又回到了晚烟萦树的乡村、看见叔父们磨刀霍霍的身影,仿佛又闻到了香飘四溢的腊肉……
2018/12/23
作者介绍:万海全,陕西汉中人,现居江苏淮安,渔沟中学教师。不懂文学,热爱读书,工作之余,了了涂鸦,以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