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我读柳宗元

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我读柳宗元

文/赵米英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每当读这首诗就觉得寒气逼人,刺入肌骨。

在我印象中柳宗元一直是个孤独的诗人,性格抑郁寡欢,抑郁成疾,年仅四十七岁就离开了人世。我总是把柳宗元和苏轼来比,苏轼一生也是在贬谪中度过,但他却不抑郁,总是把贬谪当作旅游,把苦难当作花来养,把诸多不如意过成了诗意人生。

当我读了《柳宗元的故事》这本书,我才知道我错了。柳宗元的存在,让极富哲学意蕴的“要么庸俗,要么孤独”成为其生命与人格的最佳注脚。他与永州山水相晤,与笔下的文字相亲,与孤独境界相生。不经意间拨亮了华夏文明的灯烛,辉映了多少文人之思。

青少年时代,“建中之乱”平定后,李怀光自杀。十三岁的柳宗元代崔中丞作贺表,上书朝廷,博得了满朝文武的称赞,柳宗元在长安城内声名鹊起。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也是才华横溢的表现,才子们注定都是不甘平庸的,他们肯定向着仕途前进,可是仕途之路几多凶险,人生之路就几多磨难。

永贞九年,二十一岁的柳宗元考取进士第四名,并结识了同榜进士刘禹锡,两人结下深厚友谊,更是同进退的生死之交。

金榜题名,本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是悲伤却如影相随,父亲柳镇正好也平反昭雪,官复原职。可是放榜后的五月,父亲却溘然长逝。年仅二十一岁却饱受丧父之痛,服丧期满,上任监察御史。

和好友韩愈、刘禹锡三人共同商议推出新政,可是艰难推出的新政犹如昙花一现,随着顺宗驾崩而转瞬即逝,变革宣告失败。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朝天子一朝臣。变革失败,王叔文赐死,柳宗元、刘禹锡等八位司马都相继被贬。柳宗元心情如此颓废,几日的颠簸终于到了贬所永州,迎接他的是一派荒僻,荒僻到他心生不祥的感觉。由于柳宗元被贬的职务只是一个编外闲职,永州州府就连安排住房的义务都没有,一家老小无家可归。幸好有个龙兴寺可以接纳他们,这令柳大人感激不尽,可是母亲大人还是没有逃过疾病的魔掌,一年不到就离开了人世。丧母之痛久久徘徊在心里,无法散去,却又无法离开永州安葬母亲,更别提为母守孝,只能由表弟卢遵护送卢氏的棺椁北归长安。

母亲卢氏去世后,柳宗元一直深陷悲伤和自责中,他内心的波澜尚未平息,就接到一个个让人震惊的噩耗:好友凌准死于贬所连州桂阳的一座佛寺中,再接着刚满十岁的女儿和娘不幸夭折,老朋友吕温在衡州病逝。

自亲友相继去世后,柳宗元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三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柳宗元却形销骨毁,青年老态,双脚也因得了南方易发的风湿病而痉挛,视力也模糊不清,更糟糕的是五年之内,龙兴寺四次被火灾延及,许多书籍在大火中渐次散乱,烧毁,丢失,而柳宗元也是打着赤脚仓皇出逃,靠在墙壁上挖洞保命。

看了这些,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朝夕不保的人,如何在逆境中艰难地生存?靠的什么?信念、意志以及自己的人生理想,因为他始终关注着生民和大千世界,这才是我由衷敬佩的地方。

直到元和五年,柳宗元搬迁到冉溪附近自己买下的一块地构筑的一栋新居里,才过上了安定的生活,拖着伤残的病腿,四处游览永州,踏遍永州的山山水水,并写下了著名的《永州八记》。后来他更多的接触下层的劳动人民,体会劳动者的朴实和智慧,也感受人民的疾苦,怀着满腔悲愤写下了千古名篇《捕蛇者说》。

“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可是一个被贬之人,一个戴罪之身,一个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的革新者,一个饱受亲人离去的痛苦者,但蒋氏家族以及那个时代像他一样甚至不如他的那些平民百姓们的不幸遭遇却让他牵挂不已,悲愤不已。他没有实权不能解其缚,就用一支笔实录他们的遭遇,一句“苛政猛于虎”警示着古往今来的多少蒙昧中人。在永州他虽是闲职,身体瘦弱,腿脚伤痛,但他依然是一个斗士,依然孤往直前,用一支笔孤独的战斗着。

守得云开见日月,元和十年(815)正月,在苦闷和期待煎熬心灵之时,在被贬十一年之后,柳宗元终于接到了朝廷召他回京的诏书。他也终于和好朋友刘禹锡得以见面,在阳春三月,繁花盛开之时,兴致勃勃游览了玄都观,景色优美,心情放松之时便免不了吟诗作赋。尽管柳宗元几次阻止也没有阻挡刘禹锡诗性大发,脱口而出:“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韩泰题在了墙壁上,刘禹锡落款,柳宗元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祸兮将至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回长安仅一个月后,他们一个个将再次被贬到蛮荒之地,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这次不是作为闲散官员的州司马,而是掌握一方政权的刺史,但贬谪的地方更远更偏僻,更荒凉。

可柳宗元知道老朋友刘禹锡贬往播州,而刘禹锡上有八十老母,禁不起折腾,他不想自己丧母的悲剧再次重演,更何况与播州比起来,柳州的环境好一点,就冒死向皇帝谏书,他请求柳州易播州。朝廷也被他们的孝心所感,易刘禹锡贬播州为连州,而柳宗元仍赴任柳州。

一上任,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被贬的名利得失,颁布法律,释放奴婢,消除卖儿卖女的陋习,重建孔庙,兴办学堂,发展教育,开垦荒地,植树造林,开凿挖井,他在位期间,整治了不少街道,修建了一些庙宇,开发自然景观,古城柳州一片生机,使得“柳民皆悦喜”。

而他自己却重病缠身,在遗憾中离开人世。柳宗元虽为一州之长,为官清廉,家无遗财,死后无力治丧。第二年,由他的上级、朋友筹措了丧葬费用,与柳宗元的表弟卢遵办理后事,于次年七月归葬万年县先人墓侧。柳州地方人士在停放灵柩的地方建了一座衣冠墓,对他寄以永远的怀念。

诗人远去了,他短暂的四十七岁人生历程画上了句号。才华横溢却被贬谪一生,偏远的环境,恶毒的瘴气可以夺取他的肉体的健康,可是却无法磨灭诗人的斗志;与孤独为伍,留下了脍炙人口的《永州八记》,成为写景寄情的典范;一生贬千里,名利放两边,为国为民,不遗余力,《捕蛇者说》用他嘶哑的喉咙依然为贫苦劳动人民呐喊;再次被贬,看透世事无常,却把友情孝心看重如金,甘愿易播州而不愿友人受苦,美名流传千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去除陋习,释放奴婢,兴办学堂,开井汲水,改善民生,把一个僻远落后的荒野之地改造成了人人安居乐业,世人皆欢喜的古城柳州。而他终于静静的躺在了这片倾洒热情和心血的地方。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再次读这首诗却不觉得寒气逼人,而是满满的感动和崇敬,在孤寒中砥砺前行的那个人,耸立在了千山万径中,耸立在了天地之间,更耸立在世代人的心中。

赵米英,淮安市城北开明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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