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秀岭丨我爱那片落叶
历来人们大都尽情地赞美绿叶,而对落叶多是蔑视和不屑。可我每当看到落叶,一种敬意便从心头油然而生,就会缅怀起我的文化启蒙者朱老师。
我的故乡在那遥远的鲁西南。我的孩提时代,正是共和国历史上经济最困难时期。1962年夏,刚满6周岁的我被父母送进了学校读书。学校就在本村,说是学校,实际上是一家破旧的院落,两间低矮的土平房,几排土桌土凳,粗糙不平的四壁多年来被烟火熏得与那块破旧的黑板相差无几,在这里每年都有十几个农家子弟接受最早的学校教育。
学校只有一个一年级班,唯一的老师是本村的一位女民办教师,也是我同姓远房的一位婶婶。很少人知道她的名字,连父老乡亲们也都叫她朱老师。朱老师面庞黝黑清瘦但很文静,身体娇小、体质羸弱但很精明能干。她每天领着十几个孩子,像只老母鸡领着一窝鸡雏,孩子们在她的呵护下健康茁壮成长。朱老师每天除教孩子们学习语文和算术外,还领着孩子们唱歌做游戏。她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像百灵鸟婉转动听;她还会做游戏,如用手绢系成一只小老鼠,放在手背上能跳跃跑动,逗得孩子们前仰后合。因此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那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过后,村子里人们吃粮和烧柴仍是十分金贵。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乡亲们就争先恐后地把那些榆树、槐树甚至杨柳树的叶子撸了回家做成菜团子填肚子;当到了深秋幸存下来的树叶纷纷落地,人们又争抢着扫回家中留到冬天煮饭取暖。在学校院子周围有十几棵槐树和榆树等,树干高大,枝繁叶茂,春天人们很难爬上去撸净它的叶子,因此秋天落叶也很多。正是这些落叶,在冬日里使孩子得到无比的温暖。可有多少人知道,朱老师为此付出多少艰辛、流下多少汗水啊!
有一次朱老师扫落叶的情景让我永生难忘!
那是深秋的一个清晨,刮了一夜的西北风还在吼叫着。我早早地去了学校,远远就看到朱老师挥动着大扫帚奋力地扫着落叶,大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她都顾不得理一下。那时由于我家生活贫困和兄弟姐妹多,母亲还没有做完棉衣,我只穿着一件夹袄,等走到朱老师面前时,已冻得瑟瑟发抖。朱老师只专心地扫着树叶,根本没发现我到来,我叫了一声:“老师!”她才回过头来,我见她额头上已沁出了不少汗珠。朱老师见我瑟瑟发抖的样子,急忙放下扫帚,将自己身上的一件秋衣脱下,在我正发愣时,衣服已披在了我的身上,顿时我的周身感到暖融融的。就在朱老师给我披衣时,我觉得她那眼神和动作很像我的母亲,这一幕在我的脑海里至今还非常清晰。
朱老师很快将扫起的树叶装满了一麻袋,又很吃力地背了起来。我说:“老师,我帮你抬吧!”朱老师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还小呢,不能累着!”说着便迈动了脚步。麻袋压在她的身上,颤颤巍巍,像一座小山。
这时教室里冷飕飕的,同学们还没来到。朱老师将一些树叶填进用一口破铁锅倒扣着的炉膛里。树叶只有半干,很难引着火,朱老师用嘴不停地吹风,被烟呛得直流眼泪。终于,火很艰难地着起来了,待同学们到齐时,教室里已温暖如春。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年暑假后我就去了另一个村子的完全小学读二年级。就在我升入四年级后不久,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风暴席卷了我的家乡,只因朱老师的公公是当时的大队书记,被村里的造反派作为走资派批斗,还有人给朱老师贴了大字报,她也被迫离开了那心爱的讲台,从那以后,我很少再见到朱老师。
我最后一次见到朱老师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我升入高中到公社中学上学的路上。那时我和几个伙伴同去学校走到村子口,就看到朱老师站在不远的斜阳之下,好像是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们。我见她的身体了更加羸弱,眼神显得有些呆滞,还带有几分迷惘,头上已有多丝白发。她见到我们并没言语,而是很舒心地笑了一笑,感到很满足的样子。待我们准备前去和她说话时,她就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1974年春,为生活所迫,还没高中毕业的我就随父母来到黑龙江。岁月悠悠,光阴似箭。多年已经过去,我早也长大成人,师范学校毕业后也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在这几十年里,我常常思念着朱老师。2012年的落叶时节,我终于又回到阔别38年的故乡,家乡早已是旧貌换新颜,那所破旧的小学校早已不存在,村子里的孩子也早已都到外村学校就读。我听到了朱老师早已病故的消息,去世时只有40多岁,这如一声霹雳在我头顶炸响!
我呆呆地站在村口,望着那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纷纷落下的金色叶子,朱老师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朱老师走了,像一片叶子过早地、无声无息地飘落了。
我爱那片落叶!
作 者 简 介
吕秀岭,本名吕修岭,籍贯山东省东平县,原任黑龙江省肇州县教师进修学校历史研究员,中学高级教师,文学爱好者,中国著名行走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曾在《新青年》《黑龙江教育》《岁月》《东方散文》等十余种刊物和《作家在线》《行参菩提》《东方散文》、《青年作家》《东方文苑》等多家微信平台发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诗歌若干篇(首),在《中学历史教学参考》《黑龙江教育》《历史学习》《初中生学习》等刊物发表历史教育教学文章多篇,主编、参编史志和历史教学辅导书籍等多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