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徐霞客的天台山/陈于晓
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三上天台山,写下游记两篇,“天台山”是《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之作。也因此,当我的脚步开始翻阅天台山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还有一座文字里的天台山,正隐约在徐霞客当年的身影里。
眼前的国清寺,应该已经不是明代时的模样了。国清寺,始建于隋开皇十八年(598),初名天台寺,后改名国清寺,南宋时列为江南十刹之一,现存建筑为清雍正十二年(1734)奉敕重修。我抵达的那一刻,雨点已经小下来了。雨滴清凉,空气湿漉漉的。寺内古树,青翠欲滴,其实已经不是欲滴,而是一路滴答着了。迎面邂逅的一棵隋梅,历经风霜雨雪,它是寺内最年长的老者吗?春日,隋梅绽放一树繁花,但我总以为,那是千年的经声所化。风吹动着花朵,那是风在诵经,或者是风在替我诵经。
佛地安静,滴答之声,也成为安静的一种。鸟鸣是另一种安静,有空灵的韵味。雨声已渐歇,或者已被渐起的鸟声覆盖了。我们收起雨伞的时候,阳光从佛殿的顶上,洒了下来,这阳光,新鲜却也沧桑。抬头,视野已渐趋透明,只有屹立在半山腰上老态龙钟的隋塔,还被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之中。仿佛有钟声响起,正悠扬地萦绕着隋塔,但也许只是我此时的一种幻觉。辉煌的殿宇之内,有哪一炷香火,可以高于隋塔呢?抑或,隋塔也是一炷绵绵延延的香火。在这炷叫隋塔的香火之下,两万多平方米,八百多间房屋,挥就了气势恢宏的国清讲寺。在天台山的如水流年里,寺内生生不息的香火,与寺外生生不息的烟火,常常袅娜在一起。
倘若置于天台山的辽阔之中,那么国清寺,也就只是一枝古老的禅了。在去往石梁飞瀑的路上,偶然回首,发现古寺已被草木轻轻遮去了。世间多少古寺,最后都是被草木或者深山掩藏的。记得国清寺内的鸟鸣,都带着一些禅意,但在山间,这些鸟鸣,就多了一些世俗的味道。只是山间依然很安静,我听得见自己的呼吸,略显急促。恍惚间,发现走在我前面的一个背影,有僧的从容,也有道的仙风。他是僧还是道呢?天台山是佛宗也是道源,佛教的天台宗和道教的南宗,都源于此地。但倘若让时光回溯到明代,我相信这个“身影”,也许就是喜欢跋山涉水的徐霞客了。
那“身影”行走得悄无声息,热闹的是水声,先是溪水流淌之声,清亮而浅,紧接着就是瀑声了,瀑声总要高亢浑浊一些。声响是浑浊的,水却是澄澈的。因为是奔飞瀑而去的,沿路长成飞禽走兽的石头,以及惟妙惟肖的峰峦,就都被我略过了。我甚至想把山间的方广寺,以及起居在寺内的五百木雕的罗汉,也一笔带过。但需留下茂林修竹,以掩映石梁,需留下这折了三折的瀑布,以宣示石梁的骨骼。于是,在我的视野里,只剩下横亘的石梁了。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座“花岗岩天生桥”,架在两山峭壁上,梁长约7米,梁面宽不盈尺,如苍龙耸脊。有瀑水穿梁而过,再从40米高的悬崖飞泻而下,那气势,龙吟虎啸,抑或万马奔腾。若到低处仰望,这飞瀑,会不会有着一种拔地而起的壮观?
据说当年来到天台山游历的徐霞客,曾经执意在石梁上行走。就是现在想想,我还是要替他捏上一把汗。“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遍游名山大川的旅行家,那一刻也难免“胆战心寒”,但从另一面,也可见出石梁飞瀑的雄奇与险峻。这样想着,我仿佛看到了徐霞客,绕着石梁飞瀑,远近左右地走动着。他从昙华亭、仙筏桥、惠泽潭等各个角度,细观石梁,感受飞瀑,然后,徐霞客也意识到了不识石梁真“面目”,只缘身在飞瀑中。我是喜欢听瀑声的,经过了山的过滤,瀑声已经不带尘世的喧嚣了。沐浴在瀑声中,渐渐地心就变得一尘不染。
“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击钟鼓声,无声不寂;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丈峰峦色,有色皆空。”身在天台山中的琼谷,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款对联,它把天台山的曼妙,写绝了。琼台有个仙人座,形似一张高背石椅,坐在上面,可远观苍山连绵,近看云海广袤。相传当年徐霞客曾在此就座,趁打盹之际,梦游了月宫,并与嫦娥、玉兔对话。此后,琼台夜月,便成胜景。山高月小,那是仰望之时。三五之夜的圆月,一旦来到琼谷,从仙人座上你稍稍起身,便可步入月宫中去了。此时,也会有仙人坐在月宫的桂花树底下,观望天台山吧?相看两不厌,唯有天台山了。抑或,月亮这面铜镜,也可以把天台山照得玲珑剔透吧?
徐,缓慢,清风徐徐;霞,云霞,云蒸霞蔚;客,游客,抑或天地之间的过客。或许,还没有人这样“曲解”过徐霞客这一姓名吧?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客”字,从《徐霞客游记》的开篇里,搬出一座天台山,客居在字里行间,或许我也可以反客为主,神游到苍茫的时间之外。
这天台山,是徐霞客的天台山吗?或许是的。一千名游客中,有一千座天台山,徐霞客只是其中的一座,却是一座风韵独具的天台山。
作 者 简 介
陈于晓,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长江文艺》《散文百家》《文学报》《光明日报》等,多篇作品入选年度选本,曾参加全国第十四届散文诗笔会,著有《路过》《水云间》《身动心远》《听夜或者听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