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启丨记忆中的几条狗(散文)
现代作家郑振铎不养猫,原因是:“我没有判断明白,便妄下断语,冤苦了一只不能说话辩诉的动物。想到它的无抵抗的逃避,益使我感到我的暴怒,我的虐待,都是针,刺我的良心的针!”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良心的巴金老人晚年不养狗,在其晚年力作《随想录》中《小狗包弟》一文中,巴金自责说:“不能保护一条小狗,我感到羞耻,为了想保全自己,我把包弟送到解剖桌上,我瞧不起自己,我不能原谅自己!”两位大作家的高尚人格和自律反省精神让我极为佩服。我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喂过猫狗之类的动物了,倒不是因为我伤害过他们,其中原因很是复杂。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还在上小学四年级,家里喂养着一条黑狗,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不是攻击性强的烈性犬,就是一条普通的“中华田园犬”。当时农村差不多家家都有,养狗不是为了当宠物,当时人家穷,它们能有些残浆剩饭吃就不错了。那时的社会治安不太好,家里喂条狗可以看家护院,晚上有生人靠近时,一犬吠引来百犬齐吠,特别是狗在拼命狂吠之时,主人会高度注意防范的。一个冬夜我家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起床查看,一个黑影飞速窜了出去,父亲没有追上,回来发现小偷偷走了窗台上的一双棉鞋。我家的黑狗对主人的忠诚度非常高,吃得再差也不离不弃,受了委屈也没有任何怨言。一次我邻居家杀猪,我在褪猪毛的开水锅旁等待得到一个猪蹄壳,再讨点猪油,把灯捻子塞里面,就做成一盏漂亮的蹄壳灯。我家黑狗闻味而来,看见主人在,非常兴奋,两个前爪举起往我肩上一扑,伸出舌头要舔我脸,我没注意,险些趴到大锅里,顿时生气,朝狗头上就是几巴掌,黑狗只是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看着我,不明白这是咋啦,没过几分钟就又在我身前身后转来转去,完全忘了刚才挨打之事。幼时的我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感动和愧疚,为黑狗的忠诚和不计较感动,为我的残暴愧疚。黑狗渐渐老了,行动迟缓呆滞起来。但我家人并不嫌弃,还像往常一样对待它。
黑狗死得有些离奇,我们有时给它吃的,它只是勉强抬头吃点,动动尾巴,身子已不能起来,眼看一天不如一天。母亲叹息着说它快要死了。在一个初秋的日子,我们干活回到家中,发现它不见了。我们屋前屋后、墙角旮旯搜寻一遍不见踪影。母亲让我们不要找了,说狗的习性是临死前自己会离开主人,寻一个僻静的地方。我问为什么?母亲也说不清。后来我猜测黑狗是怕最后人们杀害它,或是怕给主人添麻烦?一周后,在离家三百多米的庄稼地里,有人发现了我家黑狗的尸体,已经快成了一具白骨。陪伴了我家十几年的黑狗用这种方式告别它的狗生,我们姐妹几个很难过,用口袋把它的残骸装回,埋在屋后园地的角落,让黑狗的灵魂安息。我能想象出黑狗生命中最后的凄凉孤独无助,就从那时起,我对生命有了深一层的认识,生离死别的忧伤悄悄走进我少时的心头。我意识到我的性格中的恋旧和不喜欢离别。
我上高二时期的一件与狗有关的事也让我不能忘记,那时我家刚养了一条小土狗,还不到半年,尚未长成大狗样,叫起来还有有些奶声奶气的感觉。印象中在那年中秋节前后,我正好周日在家,一大早上,我朝门外倒脏水时,看见我们小小的村庄里突然来了一支骑着自行车的青壮年队伍,约有二十多人。人手一根齐眉短棍,到了村头,把自行车一放,迅速朝村里走来。我家处于村头,小土狗一看来了生人,兴奋地“汪汪”叫着冲上前去,其实只是色厉内荏罢了,让它咬人也没有那个本事。只见那些人马上展开扇形队伍,包抄过来,几条棍棒一起朝小狗砸来。紧接着就是小狗凄厉的惨嚎,有人说打中狗头了,又看到小狗死命地朝我家里奔来。我赶紧问那些人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家的狗?那些人神情傲慢地说他们是乡政府打狗队,为预防减少狂犬病,奉命挨村打狗。我说一条小狗碍什么事,他们说是狗就要打。我还要论理,母亲出来把我拉进去不让我说什么,要我记住:民不和官斗。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百姓。我很郁闷,开始找那条小狗,很久,在里屋的床底下角落里才找到,把它掏出来时,发现它口鼻流血,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死了。有经验的人一摸,说狗脑盖骨被打碎了。小狗的惨死让我久久难以释怀,我感到人生中的无能和无奈,强权面前无理而言,连一条并没有什么危害性的小狗都不能保护,悲哀!不如不养它们。
还有一条狗的经历使我一点不想养狗,这条狗不是我家养的。我结婚后一直住在我妻子学校院内,我不让妻子养猫狗之类的动物,怕伤害到小学生。但院内另一户人家却喂了一条好大的黄狗,养了狗并没有宠,只是给狗一点残羹冷炙。更不负责任的是,狗的主人每逢周末或放假便扬长而去,至于所养之狗却弃之不问。狗饿了,就在垃圾堆甚至厕所附近逡巡翻找吃的。我妻子不忍心看黄狗的可怜样,往往丢点食物给它。
那年国庆节连着七天假期,妻子回娘家省亲,我要给毕业生上课没同去,其余的人全都离校。校园里就留我和那只大狗,估计那狗实在不知朝何处去,主动换了主人,天天睡在我家门前,见我来了,离老远就摇着尾巴迎上前来。看它摇尾乞怜,我叹息生为畜生的可怜和主人的无情,也给它些吃的,可惜离开妻子,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实在满足不了它。一天我骑自行车去上课,狗紧紧跟着我,我多次驱赶它回去,它只是退后一些,还是紧跟,我不能耽搁时间。就这样,它跟了近三十里路,直到我学校,然后朝我学校大门口一趴。我明白它在等我出来,四节课放学后,狗果然还在那里。我被感动了,回家时路过街上我熟悉的一家小饭店,让狗在门口等我,街上有几只大狗满怀敌意地盯着它,我进门去问店主找些饭店的厨余喂它。但刚刚中午,饭店还没有什么厨余,等老板费劲给我搞点来后,我出来一看,黄狗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在附近寻找一番未见,呆在原处等一会仍不得,我只好带着些伤感和遗憾回家。黄狗应该是不知道我在为它寻食,感觉我可能是抛弃了它,外面的几只狗又充满敌意,回去也没有生路。干脆自寻活路去了。我确实没有对不起它,但我无法看着一只大狗可怜到这个程度。
妻子和儿子后来多次说要养条狗,我说只要你们能照顾好它就养,我实在太忙,几乎不沾家,没时间照顾它。妻子和我一样忙碌,儿子又一直在外求学,谁都没时间来照顾一条狗,于是作罢。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几条狗还不时在我眼前浮现,它们让我对生命有了更多的反思:生而为人,应该善良。只要是善良的生命,都应该得到善待和尊重,绝不能虐待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动物。做过的事不要愧对自己的良心,即使是面对一条狗。这样,我们的人生才坦然。
作 者 简 介
朱良启,男,现年48岁,毕业于安师大中文本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现任教于烈山区淮北七中。淮北市作协会员,烈山区作协常务理事。《行参菩提》新媒体十大金牌作家。2014年开始散文随笔写作。先后有二十多篇作品在省市区获奖。在省市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文章210余篇,55万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