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家有枣树/杨文亮
枣树是家乡常见的树种,几乎家家都有。我家老宅院子里就有棵枣树。老宅是皖西北农村常见的院落,三间堂屋,两间东屋,几段围墙,一个简易门楼,中间围成一个院子,不大不小,有二三十个平方。东屋的门口偏南,有眼小水井。水井旁边西南角,就种着那棵枣树。
家乡的枣树常见有三种。一种称为“灵枣”,结枣小而圆,成熟早,味道也甜。一种称为“木疙瘩”,结枣大而圆,成熟晚,味道不算很甜。我家的那棵枣树属于第三种,结枣长而椭圆,果蒂前有尖部,形似蚂蚁的尾部,故名为“蚂蚁尖”。其成熟时间在上述两者之间,甜度恰好也在两者之间。
家乡人计算果实的产量,由于是自产自销,谁家也不会真的用秤去称,多是以筐、篮、盆计。筐是箩筐,一筐约七八十斤;篮是竹篮,一篮约二三十斤;盆是水盆,一盆有十来斤。枣树的产量,多数家庭是中产,以篮计,少数家庭是丰产,以筐计,也有歉收家庭,以盆计。可惜,我家那棵枣树的产量少之可怜,筐、蓝、盆从来没有用过,只能以碗计。在我的记忆中,丰年时未见超过三碗,荒年时,仅以粒数。
为提高枣树的产量,我家没少想办法。说是种在桐树下,缺少阳光,等真的把遮光的桐树砍了,第二年枣树的产量不见大增。说是栽在井旁,水分太足,等真的把水道引开,第二年枣树的产量仍如以往。听人讲抹了“腊八”的米饭,枣树会多结枣。家乡有“腊八节,吃米饭”的风俗,多以面食为主的家乡人,只有在腊八节这天才舍得吃碗米饭,足见大米在家乡人眼中的珍贵。幼稚的我却天真地拿父母都舍不得多吃的米饭去抹枣树,抹了一遍又一遍,还生怕枣树没吃饱。谁知,第二年枣树的产量依然如故。
邻里有个喊叔的长辈,年轻时当过兵,南下过湖广,北到过陕蒙,也算见多识广,喜欢云里雾里地吹谈。吹的都是些前三朝后五代的奇闻怪事,谈的都是些十万八千里的稀罕景致,家乡人称他为“喷空”。家乡人喜欢他“喷空”,大多抱着打发无聊的农闲时间为目的,听后往往付之一笑,喷的事,喷的景,谁也没记心里去。有一年,“喷空叔”被我缠上,让他出个枣树丰产的方法。他笑着神秘地小声对我说,枣树欠揍,用斧头狠劲砍砍就结枣,不知道你有没有胆试。我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地说了声——敢。
说到做到,回家就找把斧头,一阵胡砍,木屑乱溅,树皮满地。父亲发现时,枣树离地一人高的躯干处,已被我砍了一大圈,白色的伤口,狰狞可怕。父亲看着树,心疼得直摇头。怒斥到,砍树干嘛。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喷空叔”说的,枣树欠揍,砍砍就结枣了。父亲无奈地说,你这孩子,喷空的话,你也信,傻呀。
父亲心疼枣树是情有可原的。树是农村中仅次于粮食的第二宝,“要想富,多种树”是当年家乡随处可见的标语。家乡人把树当成宝贝疙瘩,平时都是百般呵护,爱护有加的。何况枣树不仅可以结枣吃,枣树的木材也是家乡人赞不绝口的“硬料”,其质坚硬如铁,耐磨受用,非同于凡树。用斧头砍枣树,无疑是挑战常理有悖世俗的。然究其原因,我所以敢为常人不敢,敢为常人不为,对枣树施以暴行——从行为动机学上分析,枣子那诱人的香味,无疑是鼓舞我举起斧头的动力。劫后逃生的枣树呢?其第二年产量依然如故!
至此,对那棵枣树,全家人几乎用尽了能想到的丰产方法。每年春天,全家人总是一如既往对它投注了期望,每年秋天,它总是一如既往给全家人带来失望。由于它长在院子的中央,妨碍在庭院里晒粮食,父亲提出要砍掉它,以便能腾出更多的阳光地,反正也不见它多结枣。母亲说,虽然接的不多,总也是个念想!于是,在年年的念想里,枣树就这样留下来了。年年结枣不多,但粒粒枣子都蕴含着令人回味的香甜。枣树就像一位老人,默默地站在庭院的中央,默默地看着我们兄妹成长,默默地分享着我家的喜怒哀乐。我家也习惯了它的发芽,习惯了它的开花,习惯了它的歉收。
后来,全家从老宅里搬了出来,我就很少再去光顾那棵枣树了。再后来,老宅变卖给邻人,邻人因建楼直接就把那棵枣树砍掉了。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树下一起捡过枣的——哥哥已因病早亡,阴阳两隔;妹妹成家后,远在广州打理自己的生意,一年都少有回来;弟弟开个大货车,四处奔波打拼着;我在异乡的城市里工作,为养家糊口忙碌着。只有父母还一直在家乡,坚守着那片田园,如两棵孤独的枣树。
如今秋风初起,正是枣子上市时节,我又想起了我家的那棵枣树,想起了老宅,想起了远方的亲人……
哦,真的想家了。
作 者 简 介
杨文亮,1973年7月出生, 安徽界首市人,毕业于安徽省交通学校,现就职于亳州交通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