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玹
我出生在一个小小的山村,没有水泥灌就的平坦大路,一下雨,就落得满身泥泞。那时候,还不懂她为何时刻拄着一根两指粗的黄荆条拐杖,密密麻麻地摸索在我每天上 学的那条泥巴路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覆盖我幼时的脚印。如往日寻常的一般,我从学校归来,站在山坡上遥遥唤了一声,外外。若是以前,她定会愉悦地、布着慈祥的语气应答一句,再拄着那根她不离手的黄荆条, 缓慢而坚定地出现在院子的尽头,那是我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我的失落油然而生,却又担心,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生怕……我加快了步伐,见她静坐在堂屋前,手里紧紧捧着的,是不堪受损断成两截的黄荆条, 那是曾经外公亲手砍下削皮打磨好送给她的。我抬头瞧了一眼她的背后,上方挂着的是外公的遗照,他微微笑着,病痛瘫痪了他的身 体,却折磨不了他的意志,两根长板凳就是他全部的支撑。许久,外外的手终于动了一下,她将黄荆条收拢在一起,佝偻着腰慢慢地往前走去,将 它们轻轻地立在钱纸灰的旁边,用她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双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孤独,似乎一个不经意间,她就和外公一样,永远地离开了。她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转身看我,那双被剪下睫毛的上下眼皮耷拉着,眼里一片混浊。我眨了一下眼睛,泪珠儿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为何哭,可我就是难过。夜晚,我从床的那头转到另一头,和她紧紧靠在一起,我说,外外,我给你猜个谜语吧。那是她旧时教给我的,她不识字,我也只能依葫芦画瓢地念给她听。她拍了拍我的手,安抚了我的不安,囡囡,我会将你养大的。心中的酸意再次翻滚,我像只幼猫蜷在她怀里,汲取着她身上比我更低的温度。之后,她换上了一根短斑竹做的拐杖,继续在那条路上来来往往。幸运地是,泥巴路终究换上了灰白的新衣裳,再也不会将我心爱的鞋子弄脏了。而她,也会在每个我忘了带伞的下雨天,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和那些接同学的家长站在 教室外面,而他们,总会善意地为她留下一片空地。我钻进她的伞里,搀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有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们身上。日复一日地,我终于小学毕业到城里读中学了,而她,也离开了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 屋,被我父母接到都市里照顾了。两座城隔得不远,她却也时常念叨着我,一旦我趁着假期回到家,她那双模糊的眼睛, 总是片刻不离地锁在我身上,牵着我的手,她便回到了那条贯穿我幼时记忆的那条泥泞路上。城市很繁华,忙于生计的父母却不能时刻陪伴在她身边,她时常驻足的,便是楼下报纸 玻璃旁的那一根凳子,那是在车流不息的生活里她能独自去到最远的地方。值得庆幸地是,她竟然在那样的日子里,认识了几位老伙伴,每天一早,她就下楼坐在 凳子上等着她的朋友到来,与她们聊聊家常。那些朋友也会搀扶着她随她们一起去菜市场买 菜,自那以后,她终于放下了心结,慢慢融入了城市生活。每当午饭时候,我下楼接她,她总是用那双模糊的眼睛看着我,再转身朝她的姐妹低低 解释:我外孙女来接我了,那我先回去吃饭了。你瞧,世界上还是有这么多善意的,犹如黑暗中的一束光。我以为她会一直开心下去,可是后来,她病了,病得不轻,整张脸消瘦得不成样子,她 说,她想回去。她回到了有她老伴的地方,三姨在家照顾着她,因为医生跟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 们多陪陪她吧。那一天,我和母亲回老家看她,她却不再看我,跟我母亲说:你带囡囡回城里吧,村里 蚊子多,咬得难受。她总是牵挂着我,直到她离开的最后一秒,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不会 随着母亲回去。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母亲接到了三姨的电话,从她无声落下的泪珠里,我仿佛看到了, 那双缓缓闭上的双眼。我们回老家为她办了丧事,三姨告诉我,她临走的那一刻,还叫着我的名字,她虽让我 走,却也最想念着我。后来,我很少梦见过她,却时常梦见那条蔓延长长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作者简介
一个 90 后女青年,直率好强的白羊座,喜欢一个人看 书,旅行,喝咖啡。时常胡思乱想,偶尔挣扎在迫于生计的 无奈里。总是告诫自己,要以自己最喜欢的姿态,选择一条 自己最愿意,最可能走的一条路。阅尽世间繁华,仍能笑靥 如花。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