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看金瓶梅 | 第三回:人间的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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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翰府
【旁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一阵善解人意的风!轻启湘帘,款撩竹签,竟把个玉面郎君送到奴家面前,不免伫立窗前,流波婉转,看他回眸再三,才摇摇摆摆去远,守着长夜漫漫,呀!怎一个愁字——何堪……
好在妾情郎意,两厢顾盼,奴这里把阑干倚遍,西门官人他也没闲着,三五个回合周旋,便与王干娘定下妙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计将安出?
计所谓“挨光”十步之计。须得郎君身怀要领五件,是“潘驴邓小闲”。
【字幕】
这是有预谋有计划,又有策略有步骤;立足当下,观瞻未来。不由得使人叹服:姜还是老的辣。
【旁白】
老姜是王婆。王婆这老姜可不是一天练成的。打三十六岁上死了男人,撇下孤儿寡母浪荡人间,王婆没有金刚钻也得炼出金刚钻。于是说媒拉纤、针灸把脉、抱腰收小、倒买倒卖不在话下,兼着贩卖人口干干接生婆。生活硬生生把王婆打造成复合型人才。江湖上行走惯了的,啥人没领教过。因此,西门庆一来王婆就知道,这是送上门儿的买卖。王婆的精明,源于她对人与人性的了解,所以分寸拿捏得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西门庆是啥货色,她了然于胸。所谓“潘驴邓小闲”虽王婆并未亲自经见,却也明白,所以一拍即合是意料中的事。而重点却在“潘驴邓小闲”之后的一件,即舍得花钱。
精灵鬼遇上鬼精灵,不见兔子不撒鹰。西门庆初来时,带了一两银子,是以还之前所欠茶钱的名义,后来答应谢金五两,却不见真金白银。王婆只好使出“熬鹰”的手段,说这事儿吧,半年仨月再见。高手之间打交道,打太极只是热身,迟早还得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婆一亮剑,西门庆就亮底牌。允诺事成,十两不在话下,且答应给王婆置办棺材本儿。
西门庆那时尚未暴富,于花钱上出手谨慎也情有可原;而王婆要的,也并非一锤子买卖。为钓得大鱼,她得放长线。所谓好事多磨,从长计议。所以从开始就绸缪周全,而把一计化为十计。王婆深知女人心思绵密。“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也正如《红楼梦》中,云儿对薛蟠所言:“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这种事儿,若非女人情愿,再怎么使劲也是白搭。即便上趟儿,过程中稍有不慎,仍可能功亏一篑。于是九个“便罢了”与十分光是否依次成全,于西门庆得看造化,至于王婆自己,则坐收渔利、稳赚不赔。
下剩的事儿,要看潘金莲了。
王婆嘚啵嘚啵就去了。王婆去之前就已稳操胜券。潘金莲为人,她自然了解,否则也不会随便认了干闺女。
怎么捅破窗户纸呢?还得从人性上来。
王婆去潘金莲家借日历。借日历不为黄道白道,是要潘金莲自投罗网。于是她上演一场苦情戏。说自己风烛残年,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幸好得遇恩人,才舍了一副棺材本儿,为后事早做准备。王婆的戏演得好。演得好,好在一石二鸟。一来博得潘金莲同情,二来激发她的虚荣。怜贫恤老是人的恻隐之心,想来她摸准了潘金莲本性善良。虚荣是潘金莲渴望自身价值被肯定,因为自来怀着委屈。于是潘金莲一口应承下来。非但应承,且连好日子都算定了。只是,她不知道,她要成就的不是王婆的好事,而是她自己的好事。
这才叫轮回不爽,各人为各人埋单。
至此一切顺利。角色分定,粉墨登场,有人清醒有人懵懂,唯武大一人的声音从远方幽幽而来——
【画外音】
炊饼嘞——大郎的炊饼——名不虚传——
【旁白】
武大的悲剧留待压轴。切换镜头,一幕喜剧就此鸣锣开演。
【上半场】
大幕拉开,主角儿登场。是彼此惊艳的亮相。男的,女的,当时就惊呆了。
现在,趁他们发呆,一个闪回,把旧事重提。
想来这剧已有前传,不过因男主罢演而中道夭折罢了。
罢演的是武松。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枚。
想那时,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景阳冈上徒手伏虎,怎么也有千百斤的力。这一条汉子,直愣愣从嫂嫂金莲眼中照出,简直不要太潇洒。相形之下,身边那个三寸钉谷树皮,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谁料武松人物虽好,却不是金莲儿的菜。武松属牛,是个名副其实的牛脾气。而属龙的潘金莲,自以为也是个拳头上站得人、胳膊上跑得马,丁丁当当响的婆娘,不戴头巾的男子汉,原以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却终是一腔柔情付与断壁残垣。
武松面对潘金莲,三回低头;最后的使劲一推虽刚强,却也狼狈。从生命能量方面来看,却是武松输了。武松能把潘金莲推开八丈远,而于人情风月,却无法跟潘金莲等量齐观。
潘金莲的对手是西门庆。
潘金莲属龙,西门庆属虎,唯有龙虎斗方可演绎一场好戏。
与西门庆过招,被动的成了潘金莲;她面对西门庆连着低了七回头,且一回比一回暧昧。
锵锵cei——锵锵cei——
——接着,琵琶响起。
【旁白】
所谓十光计,是十折子戏。
以五五分,上半场,茶是主要道具。
为何?
因茶的淡雅,能消除戒备,轻呷浅酌之间营造亲近,说话就能娓娓道来。各自介绍身世,是制造话题;话题顺延着,就说到西门庆女婿。说女婿不为说女婿,是为说媒。说媒,还得从过去的媒说起(王婆是西门庆与吴月娘媒人),回首过去展望未来,是为立足现在。
正如当初西门庆从酸梅汤喝到合和汤。
酸酸甜甜,渐入佳境。
以王婆摸脸为号,上半场告一段落;这就该酒出场了。
【下半场】
王婆去买酒肉。屋里只剩孤男寡女,眉来眼去之际,荷尔蒙若春日花絮。人生怎么就忽然美好起来。西门庆与潘金莲一句递一句的说话。一个温情脉脉,一个羞羞答答。哎呀!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回想当初,武二那厮真真可恶。这眼下才是调情该有的样子。女人的被动,恰是主动。潘金莲当初对武松直截了当,是以嫂嫂的身份提供掩护,反而带来压力,容易用力过猛。现在以女儿面目示人,潘金莲终于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恰到火候,王婆来了。
【旁白】
王婆带来酒肉。酒肉自来与欲望是孪生兄弟。酒入柔肠,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酣耳热,化却心中块垒。王婆穿针引线,不着痕迹,西门庆见缝插针,大倒苦水。
【剧情中】
西门庆说,先头娘子百伶百俐,再让人放心不过的,却巴巴儿死了,甚伤怀。后来填房的吴氏多病,又不大理事,因此搞得家无主,屋到竖。如今身边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然后进一步借题发挥说,二姨太李娇儿不善管家,三姨太卓丢儿新近死了,至于街上的张惜春,却是个路歧人。
【旁白】
细品这番话,大有深意。
先说原配陈氏的好,证明自己念旧而有情有义;再说到其他人的无能处,显出自己无奈境地;而表白对路歧人的无视,则标榜自己志趣高雅。
想来这也是熟悉的套路。但凡男子存心勾引良家女子,必先博得同情理解。尤其面对潘金莲这样的女子,为一份乖蹇多舛而能感同身受,因此调动内心救赎欲。而女子多吃这一套。为母性本色,必欲救眼前人于牢坑。西门庆言之凿凿,未料清河县有名的浮浪子弟,竟楚楚可怜。想必那时潘金莲心中已爱心泛滥了吧?
西门庆与王婆一样,无不是深谙人性之道的高手。
想来,潘金莲固然陷入欲望。但其善良单纯才是她人生最大破绽。至于阴毒凶残那是后来经历的馈赠。
一茬酒,是助攻。现在就差二茬酒,来个临门一脚。
【剧情中】
王婆又去打酒了。这次,西门庆献出全部散碎银两。
一个长镜头把王婆送走,剩下的就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特写。茶说合,酒做媒,一支筷子又要出墙来。想这筷子,与当初砸在西门庆头顶的叉竿,源于同一棵竹子。怎么来的怎么还回去,不过换了部位,上次是头,这次是脚。头与脚之间,是两具赤条条的身子。龙精虎猛。原来他们彼此才是上辈子的冤家。
趁着高潮时分,来个蒙太奇,回顾这一路旖旎。
【旁白】
这仨人看来水乳交融、美美与共,实际却是各怀鬼胎,各取所需。
王婆要的是银子,西门庆要的是身子,潘金莲填补的是寂寞空虚冷。
王婆的高明,是花别人钱,办自己事,还让别人心甘情愿、感恩戴德。房钱有了着落,存下娶媳妇儿的银子,母子就可望团聚,连后事也已妥当,简直未来可期。
王婆一再要西门庆舍得花钱,而西门庆前后花去的,左不过十几两银子,得来的却是绝色佳人。
王婆与西门庆,目的不同,手段却殊途同归,为他们所驱使利用的,无非是那个叫做“人性”的东西。
唯潘金莲一分银子没得,反搭上自己的三百文。但也值了,至此才见识了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跑腿耍嘴皮,结局似乎皆大欢喜。
【蒙太奇】
出门打酒的王婆,快回来了吧?她脸上定笑出一朵花儿的吧?续集已经于路上编排好了吧?只是,人逃不过灯下黑,喜剧悲剧一瞬间,棺材本儿倒是有了,但她能笑到最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