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铜器虽常见,却让专家犯了难:鐎斗、刁斗之辨
鼓鼙朝作气,刁斗夜偏鸣。
六郡多壮士,三边岂足平。
——陈子良《赞德上越国公杨素》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高适《燕歌行》
竟夕击刁斗,喧声连万方。
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
——杜甫《夏夜叹》
以上的这些隋唐诗歌,都提到了一种东西,刁斗。在诗句当中,刁斗和夜晚有关,也跟军旅相连。关于刁斗的记载,有一个典型的案例是跟西汉的飞将军李广有关的。
《史记·李将军列传》将李广的行军管理风格跟另一位将军程不识做了对比,说李广比较随意,扎营时“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而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阵,击刁斗,士吏治軍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李广的军队氛围宽松,文书简单,不用击打刁斗,但是通过派遣斥候,也能平安无事。相比之下,程不识就要严谨许多,纪律严明,文书繁复,要击打刁斗,同样平安无事。
问题就来了,为何驻军时要敲击刁斗呢?刁斗长啥样子呢?
三国时期的学者孟康在这里做了解释,收录于《史记集解》当中:
以铜作鐎器,受一斗,昼炊飯食,夜击持行,名曰刀斗。
这里的刀通刁,由此可见,刁斗是一种军用的容器,用铜制作而成,白天用于煮饭,晚上敲击。为何军队晚上要敲击这玩意儿,故意不让士兵们睡个好觉吗?
还真是这样,古代军队休息扎营,最怕晚上有人偷营劫寨,所以夜里不能真睡死了,需要经常预警。铜容器敲起来铛铛作响,非常适合。
孟康的解释里,提到了一个词“鐎器”,正是因为这个词儿,把千百年来的学者都“带偏了”。
问题就出在这个鐎字上。汉晋时期刚好常见一种铜容器,被称为鐎斗。有的上边还刻有铭文,自称为“鐎斗”或者“鐎”。下图展示的,是来自于湖北鄂州一座东汉时期墓葬里的鐎斗。
它的主体部分像个大碗,底下有三条腿,侧边还伸出来一个细长而弯曲的手柄,末端做成了龙首形状。
湖北鄂州东汉墓出土鐎斗
鐎是何意呢?有学者考证认为,这里的鐎来自于另一个字,燋。东汉许慎编撰的《说文解字》这样解释:所以然持火也。从火焦聲。
《周禮》曰:“以明火爇燋也。”换言之,有以火加热之意,又有可手持之意。我们看到,鐎斗下面均匀分布三足,跟爵、斝等青铜器很相似。
熟悉一些文物知识的朋友一定知道,这类铜器做成三足的形状,一来是为了放得稳,二来更重要的是为了便于加热。
比如下面这件商代铜爵,同样来自于湖北鄂州,需要的时候可以在下面放上炭火,给爵中的酒水进行加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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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鄂州出土商代铜爵
如此看来,鐎斗的确可以放在火上加热,用来煮饭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拿来瞧一瞧,自然也可以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因此,再结合孟康所说的“鐎器”,很多古今学者就认为鐎斗跟刁斗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有两个名称而已,著名的历史学家王国维先生也秉持此说。
不过,说鐎斗即刁斗,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容积。孟康所处的时代距离汉代很近,他是了解刁斗的,根据他的解释,刁斗用于煮饭,而且容积为一斗。汉代一斗有多少呢?理论上是2000毫升。
在国家博物馆收藏有一件王莽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颁布的铜量具,铜斗。这件铜斗的容积为1940毫升,很接近2000毫升。
新莽始建国元年铜斗
那么鐎斗的容积是多少呢?大部分的鐎斗容积都不大,只有七八百毫升,距离刁斗的容积一斗还差老远。容积又牵扯到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功能。
根据史料记载,我们可以知道刁斗除了敲击外,还是一种炊具,而且是军队用的。而古今军队在做饭上都有个共同特点——多人搭伙。如果每个人独立生活做饭,过于费事儿,效率也不高。
5-10人一起做饭是最常见的,也便于分工劳作。如果用容积一斗的刁斗来烹煮实物,还是够几个人分享的,可是若容积为七八百毫升的鐎斗,显然就太小了,最多只够两个人吃的。
因此,鐎斗与刁斗应当并非同一种东西。实际上,我们已经可以判断,鐎斗不是煮饭的炊具,而是温酒的器具,在铜器铭文中可以看到“元延三年富平侯家温酒鐎”的文字,鐎斗的容量作为温酒所用也是更为合适的。
说到这里,自然还有个问题,既然鐎斗不是刁斗,那么刁斗又是何物呢?著名考古学家孙机先生认为,刁斗是一种无足、带柄、容积大的铜器,也就是下图所示的。
不过由于目前所发现的这一类铜器没有铭文,所以对于它们究竟是不是古人所说的刁斗,仍然是难以做出准确判断的。
总而言之,通过梳理文献和考古材料,至少可以确定鐎斗和刁斗本非一物,在外形、容积、功能上都有所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