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我的童年和少年 | 散文点评版 紫衣侠
如果说幼儿园也算是早期教育的话, 那么我很遗憾说, 我旷了一年幼儿园的课。不是我自己想旷课,而仅仅是为了钱。那天, 母亲在大院子的馄饨树下找到了我, 问我:
"卫, 你幼儿园大班还进吗?"
"怎么啦?" 我不知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进幼儿园要钱的啊!" 她试探地说。
"那不进了!" 我非常干爽地说出了这句话。五六岁的心就会下意识地体恤家庭, 这大概是女孩儿的天性吧。
那一年, 我没进幼儿园。每天起床后, 就一个人在大院子的各个墙角玩儿。每每看见哥哥弟弟和其它小朋友放学(园)回来, 心里就隐隐有些失落感。我再也没有歌可唱, 再也没有小床睡, 再也没有大蒜炒肉丝吃了。
但也不能说这阶段我的早期教育就是空白。我时常翻看家里的旧书, 常常翻得灰头土脸的。我记得家里有一本黄黄的、纸张非常软的书, 两张并在一起成为一页, 中间我的小手还可以伸进去, 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宣纸吧。我记得有一页上, 画了若干只老鼠从屋梁上一只只跳到茶几上, 再一只只来到地上, 又一只只从地上爬到一张老式床上--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婴儿, 还是老妪, 我实在记不清了, 但老鼠们风趣的队伍, 流畅的线条至今还记得; 还有一张, 画着一个渔民在大河里捞鱼, 一大网兜抄上来, 鱼没抄到, 却是抄到了一只大老虎--我们三个孩子最喜欢这一张, 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也常常指着在网兜里露出半个身子的老虎议论一番。
可是后来这些饶有兴味的图书都被父亲一把火烧掉了, 说要"破四旧"。我当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四旧", 只知道书没了, 我们就再也没书看了。现在想起来都很痛悔。我一直憎恨古今中外的焚书行为, 恐怕就是从这时起吧。
那时父亲已常常生病, 母亲要陪他到上海去看病, 一看就是一两个月, 有时还不止。母亲便让外婆从乡下上来, 看护我们三个孩子, 做饭给我们吃。但母亲在上海并没有忘了我们, 时常买些儿童读物寄回家来, 最常见的大概是《儿童文艺》或者《少年文艺》之类, 彩色的, 非常好看。这些书在当时整个县城都没有。有一阵子我甚至巴望父亲再生病--他们再到上海去, 我就又有新书看了。
后来, 连环画大量出世, 我就慢慢把视线转到连环画上。那些六、七十年代最经典的年环画, 都有幸被我们阅读, 并且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什么《一支驳克枪》、《小兵张嘎》、《消息树》、《带响的弓剑》。我们家买得少, 因为经济原因吧, 但辛部长家买得多, 他小女儿春梅一个人就拥有两大箱连环画。我们有时借了看, 有时换了看, 这样陆陆续续地看了不少。
那时还没有电视这玩意儿, 电脑更是连词儿也没有。我们还有一个认识世界的方法就是听收音机、半导体和有线广播。收音机是老式的, 有现在的九寸电视那么大, 放在父母的房间里。换台时那旋扭有时听话, 有时不听话, 有时突然发出极巨烈的炸响, 使我们的神经吓一大跳; 半导体小巧, 声音要好一些。记得夏天吃晚饭的时候, 每天都有小说连播节目, 全家大小一边吃, 一边听, 像过节日。一部《三探红鱼洞》,就陪伴了我们某年的整整一个夏季。
有线广播当时在县城几乎家家都有, 它的声音没有混响, 是很特殊的, 没什么美感, 但也能长不少见识。我记得第一次接触诗歌, 就是在有线广播里听到的郭小川的《团泊洼的秋天》。朗诵者是个男播音员(应该是中央台的, 至少是省台), 他把诗中的画面朗诵得如在你眼前, 把情感音韵处理得非常恰切, 使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诗歌之美。
上小学前, 我只能简单地数数, 并且会写几个字。我会写的最早的字是"毛主"和"万岁","席"字我怎么都写不出。我不知道每一笔划如何摆布, 先写哪笔, 后写哪笔, 一连写了好几天都没成功, 而哥哥早已会写了。后来我用一张薄纸蒙在家里墙上一张毛主席像下面的红字上, 照着描了两回--忽然有一天就会写了。我为自己的这一成功高兴了好几天。
后来就进了一年级,是在我们家后面的红旗小学, 离我家大约十分钟路程。记得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 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万岁"; 第三课是"三面红旗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学现在已改名为中心小学, 整个校园倒没啥特别可记忆的, 只是校园后面有个大大的荒园, 墙外有棵桂花树, 围墙颓败, 但很美。沿墙根长着不少杂草矮树, 园中土也很松, 颇有趣味。上中学时读到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便一下子就可联想到这个大园子。
启蒙老师是姜老师, 五十多岁, 特别和善可亲。二年级之后是郁老师。她们对我都很好, 总是表扬大过批评--甚至根本就没有批评过。校长是刘锡兰和虞永泰。全校开大会的时候, 总是让我坐在主席台上。我第一次坐上去时手脚并得特别拢, 显得特别规矩; 考试一般总在班里第一,二名; 有时遭男生欺负, 偶尔哭回家去。我还记得我"发明"了一个"跑杠"的游戏。学校大礼堂是水磨石子地面, 地上有许多用不同颜色镶拼的井字型线条, 我们便沿着这些线条跑了玩耍, 先猜拳, 羸的在前面跑, 输的在后面追, 可以从这条线跳到那条线。我记得我猜拳不知怎的总是赢, 那在后面追我的同学谈何容易! 因此玩得极快乐。
还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就是跳绳, 那时边跳还边背口诀。我记得有一首口诀是:
丁玲玲, 上课了,
老师讲课我睡觉。
睡着了吗? 睡着了吗?
你笑我笑真好笑。
咚! 咚! 锵!
然后将绳子跨在两条腿之间, 算是圆满完成了。
在学校跳, 在家里也跳。那天正好母亲在院里听到了, 心里觉得不是味:"老师讲课我睡觉? 这不是在宣布'读书无用论'吗"?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学校, 找到郁老师, 说孩子们在唱不健康儿歌, 希望加强管教。后来, 我们再也不敢唱这首儿歌了。但我是多么喜欢这首儿歌的节奏和趣味啊。
进入中学以后, 功课不怎么深。我记得有农基课, 我倒是很喜欢上。满头白发瘦瘦的张老师抑扬顿挫地给我们讲"形成层", 让我们看显微镜, 还教我们嫁接。我当时想, 要是把一粒花生米嫁接到我的手背上就好了。我曾经在我的虎口上试了几次, 当然无一例外都没有成功, 当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除上课, 还学农, 还学工。学农虽然累, 但好玩, 视野开阔, 空气新鲜; 学工, 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记得我学的是车床, 先是帮师傅磨零件的接触口, 这样车床夹起来好紧固一些, 是在沙轮上磨的; 到后来我就自己"车"了, 铁屑飞溅, 声音隆隆, 其乐无穷。高考复习时, 我把这一段经历写成了一段作文, 得到了华罗庚中学我的语文老师张放的表扬。他起先怀疑我是抄的, 一个学生怎么会有工厂的经历? 后来我向他解释了我学过工, 他始信了, 并且在我作文本右侧的空白处点评了"神来之笔"几个字。
看到现在的学生, 我真觉得不能完全责怪那时候的教育方法--让学生适时接触一下社会, 学一点跟生活与未来职业有关的实践知识, 无论如何都将是大有裨益的。这费不了多少时间, 还能调剂身心。不管怎么说, 我是十分怀念的。现在的孩子也未必不喜欢, 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雅群点评:"我"的童年和少年,有欢欣喜悦,有黯然神伤,笔触幽默,简洁,轻松,明快。现在想来,真替那些正埋在作业堆里,年龄尚小却早已戴上高度近视眼镜的处于童年期和少年期的孩子们叫屈。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也要像大人那样承受着超负荷的压力呢?为什么竞争的残酷在折磨成年人的同时,还要再去折磨不谙世事的孩子呢?过去的孩子不去参加什么舞蹈培训班,不去学习什么绘画,不去练音乐,不去弹钢琴,不照样生活的有滋有味?不照样可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由作者的这篇文章忽然想到了这些,也算是自己内心的一点感触吧!
天涯点评:边看边联想自己的小时候了,写得很吸引人。作者的童年可是比不得现今的小皇帝,现在的孩子想要读书可是一定能够超满足地得到大人的鼓励支持,作者却是为了节省而旷课一年幼儿园。不过作者的童年在作者幽默的笔下倒也是充满了欢乐。记得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 第二课是"中国共产党万岁"; 第三课是"三面红旗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多么具有时代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