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 | 想做鸟儿，也想做一只软体动物的人
有一只鸟，一生只唱一次，歌声比世上一切生灵都优美。它一生都在寻找一棵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然后，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上，便在荒蛮的枝条间放开歌喉。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曲终而命竭。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听着，上帝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中学时代，我在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小说中读到这个故事，内心受到非常大触动。从此荆棘鸟成为我阅读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只鸟儿，直到我翻开涩泽龙彦新书《极乐鸟与蜗牛》。正如书名所讲，《极乐鸟与蜗牛》集结了涩泽龙彦探究动物故事的名篇。在这部文集里，涩泽写到了很多种神奇的鸟和关于这些鸟的传说故事。读到“关于极乐鸟”这章，看到无脚极乐鸟的悲情故事，不由得又想起鸟生同样浓墨重彩的荆棘鸟。极乐鸟，产自新加坡及爪哇岛一带，经常出现在欧洲传说里，身形巨大，外观美丽。在中世纪，约莫15世纪末，关于极乐鸟的传说开始在欧洲广为流传——一种极乐鸟是没有脚的。由于没有脚，极乐鸟便无法停留在树枝上，也不能飞落至地面，只得没日没夜、永无停歇地盘旋于空中。只要活着，就要永远地飞行下去，不得休眠。唯有死去，极乐鸟才能落于地面，因此人们只能见到极乐鸟已死的模样。关于极乐鸟，这样奇怪的传说是怎么产生的？而真实的来源故事又是什么？或许是因为最初在东洋的岛上与香料一起装船时，极乐鸟被原住民摘去了脚，以一副不完整的姿态制成了剥制标本。见到失去双脚的极乐鸟尸体，学者们便擅自揣摩臆测，强行给出了这番解释。甚至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喜欢凭空想象的人们认为，这鸟生着一副光辉照人的美貌，引人遐想，或许来自天国。涩泽龙彦对这些说法进行了认真的“臆测”和相应评述，最后以一句“传说也并不一定要具备合理解释，说到底不过是从无限的想象力和玩笑中诞生的故事”结束。除了只存在于空想中的鸟外，涩泽龙彦还讲到一种在人类眼前灭绝的鸟——渡渡鸟。读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读者，大约都记得故事中有一只渡渡鸟，曾向爱丽丝和其他动物提议进行党团会议式赛跑。这种鸟其实并非作者刘易斯的发明，而是真实存在的鸟，准确说来，应当是曾经真实存在的鸟。这也是一种不会飞的鸟，或许也因此沦为人类和野兽的饵食，最终完全消逝于世。追寻渡渡鸟的起源，就要放眼世界版图，在马达加斯加岛的东面、印度洋西南海域上。1508 年，葡萄牙人发现通往印度的航路后，一位马斯克林的船长发现了三座小岛屿，便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当时那里还是无人岛，只有如同火鸡一般矮胖的渡渡鸟栖息于此，岛上一片祥和。1598年，荷兰东洋舰队司令官雅各布·凡·内克率领军队到达此处，开始岛上殖民。这座岛上，有成群的渡渡鸟，肥胖丰满，走起路晃晃悠悠。内克司令官见状便想，若是将其带回祖国荷兰，定会是件趣事。第一只渡渡鸟就这样抵达欧洲，据说是1599年。如此，受人珍重的渡渡鸟，之后继续被人源源不断带往欧洲。渡渡鸟确实外形奇特，灰色羽毛，羽翼退化，不能飞。短腿，较火鸡略大，身体圆胖，走路时摇摇晃晃。渡渡鸟嘴大且如鹰鹫般呈钩状，若有敌人逼近，可用嘴突刺防身，但也并无多大威力。头呈圆形，仿佛戴着一顶头盔。渡渡鸟不具备飞行能力，步行时亦笨拙缓慢，不费丝毫力气便能将其捕获。且其身形巨大，一只便能顶二十人的口粮。当荷兰移民开始接连不断地登陆毛里求斯岛，便在此到处捕杀渡渡鸟。渡渡鸟一次仅产一颗蛋，却被犬与猪偷食，其雏鸟又被鼠咬死，因此数量迅速减少。正因如此，被人类发现仅百余年，毛里求斯岛上便再无渡渡鸟的身影。渡渡鸟的学名是 didus ineptus，意为“呆笨的渡渡”。日文中也借用了“愚鸠”的汉字以表类似含义。写到这里，涩泽龙彦和《爱丽丝梦游仙境》作者路易斯·卡罗一样，对已然灭绝的鸟表达出了无限留恋。不知为何，正如那些早已消失的大陆、失落的文明，不断刺激着我们的想象力，灭绝动物总会挑起人们浪漫而虚幻的空想。“若出于健康的需要，急需将无法消化之物排出体外，便会利用其长而弯曲的喙，亲自清洗肠道内部。”在“鸟类诸事”这一章节，涩泽龙彦写了几个与其他几种鸟有关的轶事逸闻，第一只就是居然能给自己灌肠的伊比斯鸟。伊比斯将长喙插入自己的肛门，从而发现了促进粪便排出及灌肠的方法。据说这样神奇的动物行为，深深启发了人类的发现。“被称作卡拉德里奥斯的鸟，可看出病人是否能免于一死。”将其放在病人身旁，若病人已是将死之命，这鸟便会面朝别侧。倘若尚有一线生机，这鸟便会紧盯病人，张嘴吸走病气，然后飞到阳光之下。这鸟吸入体中的病气，会像汗水一般排出体外。当然，病人也会立刻痊愈。中世纪的动物志经常提到的这种鸟，被认为是鸻科鸟，自古便被视作治疗病人的神鸟，从此众多学者皆有文章提及。这般便利的鸟倘若是真实存在的，真希望能被人们大量饲育，毫无遗漏地派发至全世界的每一个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