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士英的故事(四)
四、岳阳葺楼
明代南京兵部尚书韩士英的故事
——逍遥客
人生五马已足贵,何况君今两鬓玄。
前辈典刑犹可考,近时民病亟须蠲。
山横落日青枫外,城倚斜阳緑涨边。
公退定知多赋咏,双鱼无惜寄文笺。
这是王臬送韩士英到岳阳任太守的赠别诗。嘉靖二年,韩士英九年考功满,因智斗宁王,又遇“举治行卓异”,升任岳州太守。而到了岳阳,韩士英最离不开的就是岳阳古城墙,还有古城墙上的岳阳楼。每当处理完公务,韩士英总是要来到古城上,看看他身后的岳阳城,默诵范希文的《岳阳楼记》,每诵一遍心中总是澎湃,会有不同的感悟。但这些时日,他澎湃不起来,在他的心中并无“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惬意,而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惆怅。
京里传出消息,世宗皇帝很在意追崇亲生父亲兴献王的名号,张璁牵强儒理,极尽巴结,引发礼部反对。献王妃至通州,听得封号未定而止步。此时,世宗又得张璁《大礼或问》,视如救命稻草,连续批驳礼部的上书。更令人担心的是,暖殿太监崔文以祷祀诱世宗崇奉道教,于乾清宫、坤宁宫、五花宫、西暖阁诸处各建斋醮,连日不绝,还命十余名太监于宫中习经学道,赏赐无数。大学士杨廷和、乔宇,给事中周琅、张崇、张汝、安磐等交章上疏,弹劾崔文,停罢斋醮,世宗不予理睬。同时,还发生庙制之争,争贡之役,整个朝廷闹得不可开交。另一方面,为应付支用,增课盐税、附加征税等,遣宦官提督织造,还议处筹备粮饷,远远超出了民众的承受力,更何况国内大旱,赤地千里,饿殍载道。连大学士杨廷和在建言疏上直言:今日直隶、浙江、水旱异常,百里之内断绝炊烟,卖儿鬻女,动以千计,至于相视痛哭、投水而死,不计其数。于外,鞑靼小王子万骑入沙河堡,俺答部扰大同,犯密云,入石塘岭,杀指挥殷隆等。同时,云南苗乱纷纷,各地匪挠不断,官吏私欲横流,江山飘摇.....每当他想到这些,总是挖心地痛,一声长叹:这种“官乱于上,民困于下,夷狄骄盛,寇盗横炽”的危局何时能改?但作为一个太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尽其力,安抚一方百姓。这些岁月以来,他奔走于乡间民道,查情抗灾,与民同吃同住,但恶劣的天气令岳阳赤地遍野,颗粒无收,虽然有长江水、洞庭湖,但原始的肩挑背磨解决不了赤日炎炎。看着逃荒的人流,他只能尽其能增设救助棚,并劝说富绅贤达,向社会伸出援手,能救一命算一命,而他本人则节衣束食,坚持素餐。
他又来到城墙上,远远地用目光抚摩着頺塌的岳阳楼,心中升起一种痛,那痛在扩散,从大脑到全身,到每个毛细血管,又从全身传遍宇宙。好久,好久,他一动不动地抚摩着,眼角流下了泪。是的,它太神圣了,神圣得不可触摸;它又太頺废了,頺废得难以让人接受!突然,他箭步而前,又一次与岳阳楼亲密接触。这个鲁肃的阅兵台,在开元四年(716)被张说改造成了阅军楼,气势雄伟了许多,除阅兵外,还增加了文人雅士登楼赋诗的功能,因而张悦改名为“岳阳楼”,即便多了风雅,张悦的岳阳楼仍然玉埋尘中。1046年,滕子京谪守巴陵郡,重修岳阳楼,寄《洞庭晚秋图》属好友范仲淹作记,范临图为叹,感而为赋,于文中寄托被贬邓州、抱负未酬的失意,唱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旷达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为世人敬重与膜拜。三层重檐的楼老旧利害,四柱横梁腐蚀斑剥,临江飞檐已经垮塌,盔顶大面积剥落,如意斗拱残缺,壁上的诗文已模糊不清。韩士英一层一层地查勘,一处处地细考,他像欣赏着自己的宝贝,又心痛着宝贝被损,脸上浮出一种令人难以琢磨表情,那表情肯定是痛!“四十啦!四十而不惑呀!”他自言自语道。于是,士英觉得有一种使命,那使命就在他心底,越来越强烈。是的,他心挂“庙堂”,心装子民!其书房正墙面的那幅自草的《岳阳楼记》便说明了一切。于是,他到湖南安乡县范文正公读书台进行了拜谒,写下了七律一首。
渡江恭拜读书堂,细雨斜风作意凉。
侵路尽教春草合,临池犹觉墨花香。
名于此地江山重,文岂当时日月光。
为问近年衿佩子,肯入遗躅可能忘。
他张榜公示了重修岳阳楼的告示,其手下同知、通判等,甚至一些县令都担心:如此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当下,谁还有这心境来修葺这如此闲楼?!但韩士英没有把这修葺公事化,尽量说服豪绅出力出钱,自己也节衣缩食,抓紧岳阳楼的修复工作——“鸠工庀材”。
出乎意料,第二天府外就不断有工匠、民工来报名,向韩知府信誓旦旦道:“韩大人,你重修岳阳楼,是我们岳阳的荣光,我们也要尽一分力!”韩士英谢后,为难地说道:
“我没那么多银两付劳工费,还是等我筹足.......”
带头的身材魁伟的远近闻名的王木匠说道:“韩大人,虽然你来不久,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官!在这天灾人祸的世道,你减税免费,布设学堂,造福民众,惠及子孙;你设棚救济,组织抗灾,共度时艰;你说服富绅,捐款捐物,共抗灾难;你号召你的公人,节俭济人;你自己还素食减餐,拿出钱材,刻印子、书、经、集,你和你的府衙公人们,都在为我们大家做事,我们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所以,我们不要工钱,只需要韩大人赏一口饭吃就行!”来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对、对、对!支持韩大人就是帮助我们!!”
韩士英还是不肯,继续说道:“你们也有家人呀,家人还盼着你们挣钱吃饭哩!”但大家坚持说,只要有口小饭吃就足够了。
韩见此,便与同僚仔细作了研究,“工钱虽少,但我给你们记上,待后补还。”韩士英对工匠、民工们说,而这些人回道:“给工钱可以,岳阳楼重建也算上我们一份,我们全捐!”
韩士英看着眼前这些朴素的民众,喜出望外,热泪盈眶,“多可爱的岳阳人呀!”
于是,岳阳楼的重建紧锣密鼓开展。
韩士英乃读圣贤书之人,修葺岳阳楼事之余,又注目于岳阳楼上的诗。士英遍寻岳阳,得斯楼诗集,“郡斋旧有板刻,残缺漫漶,殆不可摹;且捃拾阔略,即滕子京所谓韩、柳、刘、白、二张、二杜、吕公、丁公、夏公之作,悉见遗逸;而陈简斋侨居郡圃,篇什尤富,一不登载。”觉得诗词概偏,不太全面,而近人新作也未能收列,“韩侯乃旁搜诸集,各以体裁,汇次成帙,近诗则汰其重复,附以新作”,校刊《岳阳楼诗集》。
嘉靖三年,韩士英听说杨廷和上疏:急处重大灾伤事,请赈济灾伤,求赈救之方;屡奏请停止织造,止垒伤于民,世宗不听,皇帝宰相两人最终因“大礼议”彻底决裂,结果杨廷和致仕,韩士英感觉不妙,朝廷奸人当道,于国不幸。
“岳阳楼”起,“彻而新之,民不告劳,而宏丽壮观视昔有加”。“岳阳楼诗集”亦将成,一展如新,恰逢重新启用的乐山人徐文华以业绩德行卓异累迁至大理寺少卿,“余适被命来按岷狱,会抚按诸公稽他务。余与中贵李公、锦衣王公佐次于岳。韩侯置酒楼头,速余三人往登焉。酒酣赋诗......尽兴而归”。“韩侯复致书属余以序。且期余言与范公之《记》并传。”
然而,朝廷“大礼仪”之风又起。世宗得桂萼上书又动心,张璁紧跟,两人猜度世宗心思,歪曲儒学迎合世俗,上书“七条”,致大臣全部反对,气愤至极,想把他们俩逮住杀了。桂萼害怕,不敢出门。张璁过了几天才上朝。给事御史张罛、郑本公等接连上书猛烈抨,世宗越发不高兴,就特别任命他们两个为翰林学士,他们两个人竭力辞让,并且要求当面驳斥大臣们的错误。给事御史李学曾、吉棠等说:“张璁、桂萼歪曲儒学迎合世俗,圣王之世必杀他们无疑。御史段续、陈相又特地上书议论,并连及席书。世宗段续、陈相关进监狱。刑部尚书赵鉴,请把张璁、桂萼也交给大理寺,对别人说:“得到皇上诏书,就用棍子把他们打死。”世宗批评他勾结为奸,并要张璁、桂萼上书述说此事。于是,升庵偕同列三十六人上《乞赐罢归疏》,张璁、桂萼于是又上书列举他们十三条欺骗皇帝的罪证,竭力要压服大臣。大臣不满张璁等欺君罔上,二百二十九人到左顺宫门前号哭争辩,世宗便把他们一齐关进监狱,打了一顿大棒,死于棒下的有十多人,贬官放逐的一个接一个,由此张璁等人的势力大为扩大,成为宰相,权倾一朝。嘉靖帝在理论和礼仪上终于为自己树立了正统地位;在权力上终于独揽乾纲,威慑群臣。由于朝野上下都把主要精力集中于议礼,因此干扰、冲击、扰乱了政治、经济的进步性改革;只要顺着嘉靖帝的意愿议礼有功,便可飞黄腾达,甚至一跃而为巨卿宰辅,因此酿成谄媚之风;由于议礼两派党同伐异,势不两立,因此酿成党争之风。而这一切都加重了朝政的腐败,“吏治繁伪,兵政窳惰,民力虚耗,亦由是始”是也。
韩士英坐在岳阳楼上,思想连翩,真乃“进亦忧,退亦忧”。他更心痛的是那被些打死的士子与那些被流放的忠臣们,在心中深处隐隐为杨廷和的离去与杨慎的发配而伤心流血!
他除了守好一方故土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在这纷繁纷扰的世道,天灾不断,人祸连连,他还能做的就是为民众找到一个医治伤口的精神家园,于是他把闲下来的精力又投放到了修葺与岳阳楼相对、共洞庭湖同眠的湘妃祠上,以及重新编辑、整理、重刻《洞庭君山诗集》为大众找到一个精神出口。
——绘画:凌云山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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