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延令的凡人传奇(连载六十一)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在这里跟你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吟哦娱笔，抒怀述志，点情碰心......
世上有许多的事情有时就是叫人不好解释，叫人难以置信，更让人想不通。李成儒凡人一个，却又总是有不寻常的地方。他似乎确已预料到自己的大限即将到来，不久便没了精神，真的在床上躺着了。
李成儒躺在床上，不叫疼，不喊痛，就只是想睡。他似乎太过疲倦，太过劳累，不痛痛快快地睡过够，不安安心心休息好，便决不起床。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让江英扶他坐起来，少许吃上一点，同时服一下杏雨给他的药；只有在他要方便的时候，他才让杏雨和江英架着他起来，帮助他解决一下。
看到爹爹日渐消瘦的面容，这么地没了精神与力气，杏雨的心万分难过，他决定再次送成儒去医院，让医生再看一看爹爹患的是什么病，还有没有治好的希望。不这样，杏雨便觉得于心不安，于心不忍，也于心不甘。然而，李成儒却坚决不同意。他还是那样说，他不会呆得太久了；说是他已经听到父亲在那边唤他了，叫他歇歇好，养了神就去，不要让江英和罐子太挨杲，让他们母子放心，那边还有海英给照顾呢！成儒的这些愰惚梦呓之语令杏雨和妈妈江英听了都泪流不止。
杏雨怀疑爹爹是不是患了老年痴呆什么的病，可他又感到爹的大脑十分清醒，说话时思路非常清晰，唯一的就是虚弱，就是吃什么都没胃口，整个儿的人恹恹的。杏雨有点不知所措，有点茫然无绪，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
这天成儒有了点精神，杏雨坐在他的床头又劝道：
“爹呀，您就听罐子一句话，去医院吧。现在不是过去，医院的医疗技术和设备都比过去进步多了，怎么就查不出，就不能治好你的病呢？上次没查出，可能是买的先进设备，他们还没太熟悉，可能你当时确实就没什么严重的病，是回来后新添了病了，所以我还要送你去查去治。再说现在条件好了，已不是海英妈妈生病时那样困难了，我们这些年也已积攒了些，我的工资也是一年比一年多，所以这会儿给你治病并不用发愁，别说还有这个钱，就是没这个钱，为爹治病，向亲朋好友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罐子啊，难为佤儿子有这个孝心。爹爹不是不上医院，实在是爹爹已走到最后了，没去的必要了，何必去挨这个杲，花这个冤枉钱呢？爹爹说过，爹爹的病爹爹私家知道，不用查，不用看。爹爹不是不相信科学，爹爹更相信人的一颗心。过去医生一搭脉就知道了什么病，我呀虽没学过医，但我私家的病我还不清楚？我就如同长熟了的庄稼一样，老啦！这老桔杆就要返田了。我昏睡无力是心衰；我小便短少难解是肾衰；我腿脚不灵是筋骨衰，我就是得的这病。过去打仗后来当干部跑的路太多，太累，现在上帝要让我这老化的机器给予报销，让我彻底地去休息，这是天意，也是自然规律。罐子，爹爹说得对吗？爹爹……”成儒一气向儿子说了这些,他终于说不动了,便示意杏雨给他倒点水喝。
杏雨噙着泪，边应着边给爹倒来了一小杯水，又拿了个小条勺，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了。成儒缓了一下气，这才又说道：
“爹爹现在是牛后的料勺——等死（屎），爹爹并不怕死，比起死去的那些战友来，爹爹算是命大的了，能活到今天，看到你叫过上好日子，能见到孙子、孙女，还望着他们有了出息，爹爹知足了。爹爹就一样舍不得，舍不得你妈，怕我走了后，她一人孤单，没个说话的伴，怕她想我。罐子呀，你然后有空就多在家呆呆，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你不在家时，就让晓雪多陪陪她，好吗？”
“爹爹，你就放心吧！我和晓雪都会的，我叫都会好好孝顺妈妈的。”杏雨说。
成儒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已说了很多，似乎再没有了力气。杏雨忽然发现坚强的爹此时竟流下了混浊的泪水。杏雨的心不由一阵揪着地痛。
又过了一段时日，子沐和子澍都放寒假回来了，他们的回来使成儒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把两个伢儿拉坐在身边，摸摸这个的脸，又拉拉那个的手，显得激动而又高兴，可子沐和子澍两个伢儿见爷爷病成这样却早已是泪流满面。成儒劝慰着两个伢儿，叫他们不要难过，叫他们要学会坚强，学会乐观，学会去面对各种困难和经受各种考验。
两个伢儿回来的第三天，谁也没有想到李成儒竟自己爬坐了起来。他对刚走进房的江英说：
“老娘（老伴）啊，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老头子，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江英坐在床边道。
成儒把手搭在江英的手上说：
“我这躺下后啊，你天天给我端饭送汤的，人都忙瘦了，杏雨呢也是拿药请医的为我操着心，儿媳晓雪里里外外的全靠了她一人，还要天天来帮着给我喂呀端的，从不避嫌，从不喊冤，难为她呀！丫头杏云这些时候差不多每天都要回来看一下，都要给我说说话，陪陪我；现在孙子、孙女回来了，又都是整天的不离家，不离我，我满足啦，也呵喜啊！可我又很伤心，也很担心，就是明仁夫妻两个还是我在医院那会看了一下，到现在再也不曾来望过我，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呀。明仁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一手抚养大的啊！你带他来时，他才四岁不到，我送他上学，培养他当了干部，给他娶了媳妇，给他建房，帮他带孩子。我李成儒对他从来不曾有过三样心两样心啊，吃不成先给他吃，穿不成先给他穿，就是那会忙工作，平时没多少时间跟他拉拉呱，我想不出别的还有什的对不住他啊！人总要凭良心，不能过河拆桥，吃了果子忘了树，那样便没得日子过啊！明仁他现在这丫对我，我担心将来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唻！‘哈哈道人’的话我记着呢！我要在死前去问问明仁。他不上我这儿来，我上他那儿去，到他家再看一下，我死也就闭眼了。”
成儒的一番话说得江英心如刀绞。她流着泪劝成儒道：
“老头子，你不要想得太多，你只要在世一天，我就有个说话的，只要你有一口气，我天天服侍你都甘心，就怕有一天我想服侍你，见不到你的人，只见到你的坟，服侍也服侍不到啦！明仁和四香，让他们凭良心去吧，老的有这个心对他，小的对老的咋丫，只要他不怕人骂，不怕遭社会上的人评论，就随他去了，去问他什的呢？我又不跟他过，他也不能把我剁肉酱，你愁什么呀？还有罐子呢！”
江英说到这儿，竟失声痛哭起来。成儒的眼里也又一次溢出了两行混浊的老泪。
这时，子沐和子澍两个来了，他们见爷爷和奶奶这样，不由吓了一跳，忙问：
“爷爷、奶奶，你们怎么啦！”
“小化肉咯（即乖乖），没什的，你叫放心吧！”江英说。
“沐儿、澍儿，佤两个乖乖，你叫马上扶我到你大大（dada,即叔叔）家去一下，我只是去看一下他家。不管怎么说，那儿也是我给他叫忙的呀！我要叮嘱他叫两句，不要忘了这儿也有一个他叫曾生活过的家呢！这会儿，我觉得身上有了点儿劲，就扶我去吧，不然我死不闭眼的。”成儒坚持着要上明仁家，并且就要挪下床。江英没了办法，知道是挡不住了，只得和子沐、子澍一起帮他穿載好，半扶半架地让他下了床。
成儒不让江英去，说只要沐儿和澍儿两个搀着就行，不打等，一会就回来。
说来真是不敢相信，成儒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毅力，病倒在床上这么多日子没能下来，几乎根本走不动路的他，竟然在子沐和子澍两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跌跌倒倒地走了近三百米的路来到魏家坨，来到魏明仁家。这三百米的路上，成儒遇到了不少熟人，他都一一打过招呼，却拒绝了除沐儿、澍儿两个伢儿以外所有人的搀扶帮助，让人只能动容而长叹。
成儒来到明仁家时，偏巧明仁不在家，只有四香在做饭。四香见公老爹这个样子了竟突然来她家，吓了一跳，叫了声爹后，便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而一时没了言语，傻站在锅灶前。还是子沐拖了条凳，扶着让成儒坐了下来。成儒也没言语，只是四处看了看，过了一会，他才对四香说：
“我今朝来就是撂句话给你叫，人不要忘本，让明仁问一问私家，怎丫有这样大的？让你叫夫妻都想一想，你叫怎丫有今朝咯生活的？”
成儒说完，没再多言，便又叫两个伢儿搀他回去。四香仍呆立那里，竟没有一句亲切话，关心语。这令陪着来的子沐和子澍悲愤不已，年轻的心被深深地刺痛着。他们强忍住，而小心地搀扶着爷爷回去，只是泪水却早已模糊了他们的眼睛。
成儒像一片枯黄了的叶子，在寒风中被吹得飘飘荡荡，抖抖索索，要不是两个伢儿架护着他，可能他就被吹没了。阴阳先生说，他就是在这天落魂的。也许是吧，他坚持着到明仁家来作最后告别，为的就是再尽一点最后的责任。现在责任尽了，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作者简介
杏园挂鞭人李长贯，昵称杏园秋雨。职业与兴趣使然，为全国农村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会员，江苏省写作协会会员。昔教余喜涂鸦，著有长篇小说《杏雨烛泪》，亦常有短文小诗散见于报端杂志；今赋闲书斋，借微信平台，于“杏园乡轩听秋雨”，聊天说地，结远朋近友，快慰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