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雾霾，不人生

阳光照彻窗棂，早起，发现窗外有雾。雾很大，还浓。雾塞山林，光透群树，枝干切光的清晰和辉煌令人动容。

没有雾，我们只见光明而无法体验到阳光纤毫毕现的剔透。

由是感动。

我们通常困扰于雾满前途，令前景混沌，前路迷茫，严重时，看不清方向，迷失目标，失去希望，期待云开雾散，阡陌昭彰，但天循有常，天地何曾顺从人愿？怨天怨地，多半是不悟天道地理，甚至是逆天违地而行。

何不逆光而视，品读时光呢？

于是，我竟然一释前嫌了。

最近，我一直纠结于两个生活的小抵牾，其实不过是两句话。

人间那些让人一闻而动，闻之难忘的话，多半切中了要害，或者打中了命门。越是自己做得不好的，越想照伤别人，也想立碑自己。如我一般爱写道德文章的今人古人多有此病。毕竟，电筒式地看问题是人的通病。对身外世事人等评头品足非常方便容易，而照亮自己，不管是否衣冠楚楚，都相对艰难得多。所谓隐私，多半是见不得光的私货。反躬自省，说来容易，做起来真难。

如上，有几个人有自省精神，乐于解剖自己？我可能做得不好，然而，我在努力做良善的人，通过审视自己，解剖自己，以存良知良善于世。迎着阳光，逆光而视，潜心修为也好，良心发现也罢，总之，让生命之干枝沐浴阳光，雾霾埋山岗填丘壑，会令我更清晰地看清人间风景。

为两句质疑自己人品的鬼话，我试图评价自己，证明自己，我先后写下三篇文章，却没有发出，原因都是因为我深知：自己评价不了自己，自己更无法证明自己。自证清白与自证高尚一样极其愚蠢。而且，我放不下那两句话，不仅是那两句鬼话很可能切中了我人品的缺陷，更因为它们出自一个原本是我年轻时候的至交之口。我不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何以有如此怨怒乃至愤恨的情绪。

一句：一千碗饭养个仇人。家乡这句俚语后面是：一碗饭养个恩人。这是说我忘恩负义。

不是所有人有资格指责我忘恩负义。

世俗社会人际关系的依存基础多是利益，经常联系的人不过是对自己有用的人。关系淡薄，多半因为相互间无利可图了。而真正超越利益的友谊才是圣洁的友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友谊的小船通常经不起风浪摧折。作为一个命运大起大落的人，要在我面前谈友情、友谊、恩义，确实需要一点勇气。不是说我做得有多么好，而是我一定看得比一般人更清，对所谓友谊、恩义的理解也更不一样。

当我在一个小城大大小小是个人物的时候，自称、他称是我铁哥们的人何止百个？我落泊江湖后，几乎每年都会主动联系那些我自以为是我铁哥们的兄弟们，但几年下来，有几个人曾主动打电话关心过我的死活？横算竖算，除了那些找麻烦找不自在的电话，只有三个三个异姓雄一直系我于怀，在我曾经黑暗的遭际中，给我的眼前投射几道霞光万道的光辉 。

我深深感恩他们，也曾为为自己的人品深感悲哀。

雾霾之中，仅看清前后周遭是不够的，知道自己在哪更重要。

在我五年流落江湖的困顿之中，有人把要请我喝酒的钱直接赞助给我救燃眉之急；有人借我巨款而不要借条；有人免费给我从亲戚那借空置的住房给我落脚以方便我在云梦活动；有人把新买的摩托车借我方便在家乡流浪，一个多月，摩托车被我骑坏了，这位兄弟不要我修，说，车买来就是让人骑的，你现在有困难，坏了就坏了，我自己修⋯⋯。

没齿难忘。

在我流浪江湖的时候，真有一千碗饭在那，很可能我今天的感受和心情就是另一个样子。

还养？问问周围的人吧。

另一句，是借用当年一位云梦领导批评我的话说的。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作为一个有故事的人，当年的极端之举的最大受害者，是我母亲，她老人家因我的荒唐行为未能善终。

讲到“孝”字，我满心愧恨。孝早已是一把刀子，至今一直扎在我的心上，无法拔除。

至于忠，至于仁义，这种原本是评价圣人的内容，我等普通人做得如何就任人评说吧。站在雾霾中，浑身湿透乃至沾满污渍，原本是生活的真实。谁身上不是湿漉漉的一身泥沙呢？普通人尤其不适合道貌岸然。当然，我也不反对任何人一本正经的道貌岸然，因为那是你的自由。

我把阳光指给女儿看。

她说，我看到了。言外之意，她眼睛够亮，是我多事。

我说，在南窗，东南方向是山林，雾涌山坳林间，阳光从山头斜刺里照进山林，才能看到光柱赫赫，雾气纤毫毕现，树叶晶莹剔透。正是因为雾，正因为我们的眼睛敢于逆光而视，才使我们更清楚地感受到阳光的辉煌。但在北窗，就只能看到雾瘴下城市的迷蒙了。即使有阳光，那迷蒙更显得让人迷惘纠结一些。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眼睛太喜欢顺着看世态万象了。

就你想得多。女儿说。

是啊，年纪大了，先是，想得越来越多，慢慢的，一定会想得越来越少。

举目四望，仅有明亮的眼睛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