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自寻短见的女子:千红万艳刀下魂,尽是红楼梦里人

英国著名剧作家莎士比亚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红楼梦》是一部旷世悲歌,在这部书里,有太多明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在最好的年华里香消玉殒,像流星划过夜空,衬得夜色愈加的漆黑而寂静。

而在这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逝去的人当中,又有一类是最为特殊的,她们是自尽的。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因此相较于意外和病逝的无奈与偶然,自尽往往具有更强烈的悲剧意味,甚至带着一种有生命敲击世界的壮烈感,也更容易引发读者的探究和思考。

触柱而亡的瑞珠

《红楼梦》里自杀的女子,按照时间顺序排,第一个是触柱而亡的瑞珠。瑞珠在在《红楼梦》中,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角色,因为她刚一出场,就马上下线了。

全书和她有关的,只有短短六十五个字:“忽又听见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此事更为可罕,合族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之登仙阁。”可就是这样一个书中极不起眼的小丫鬟,身后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瑞珠的死十分蹊跷,我们纳罕于作者何以仅用短短几个字,就这样草率地交代了一个人的死亡,也纳罕于秦可卿之死,何以能让一个妙龄少女放弃自己的生命,毅然决然地奔赴死亡,况且,贾府从没有主子死了苛责下人的先例。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那样,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贪婪是一个正常人的本能反应,一般情况下,一个仆人无论怎样忠诚,都不会轻易地殉主,除非她对主人去世以后的生活预感到绝望,或者她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已经完全超过了她对死亡的恐惧。而事后贾珍庄重地以孙女之礼处理她的身后事,则更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脂批版的《红楼梦》中,脂砚斋暗示瑞珠的死是“补天香楼未删之文”又说这是“亦未删之笔”。结合焦大醉酒后的名言:“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不难推测,瑞珠是在撞破了秦可卿和公公贾珍的一些苟且之事后,知道丑闻曝光自己必无善果,才不得已选择以死来保全贾府的颜面。甚至很有可能,她是被贾府的主人们威胁后,才不得不如此的。

投井而亡的金钏儿

金钏儿是《红楼梦》中第二个自尽的丫鬟,相比于瑞珠,她的死则显得清晰而具体。来龙去脉都很清楚,甚至天之骄子的贾宝玉还因为她的死而挨了一顿毒打。

金钏儿生得娇俏,某天,贾宝玉来看王夫人,恰好王夫人在午睡,而旁边的金钏一边给她锤着腿,一边打瞌睡。看母亲睡着,宝玉这爱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就又犯了。不仅主动调戏金钏,还说要像太太讨她,“咱们在一处吧”“凭他怎么去,我只守着你”。

金钏儿这个丫头经不住挑拨,也言语轻浮起来,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却不想一语成谶,被正在假寐的王夫人抓了个正着,当下扇了她一耳光,把她赶了出去。最终金钏不堪羞愤,投井而亡。

其实细究起来,金钏儿也并不是无路可退。她虽然失去了工作,但她还有家人可依靠,再不济还可以嫁人,总不至于饿死。可是她却选择了自尽,其实她是死在一句话上。王夫人赶她走的时候,她苦苦哀求说“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我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了!”显然,比起失去收入,她更担心的是以后没脸见人。

晴雯赶走坠儿的时候,尚且没有明说原因,而金钏儿以这样的方式被撵出去,则众人都会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丫鬟,以后的婚嫁都受影响。这让她难以接受,乃至失去了生的欲望。

悬梁自尽的鲍二媳妇

在王熙凤过生日当天,酒酣耳热之际,却正好抓住了贾琏和鲍二媳妇在偷偷背着她行鱼水之欢。不仅如此,贾琏情到浓处,还向这个女人诉起了苦,说自己真是命犯天煞星了,两人还商量着,什么时候王熙凤死了,把平儿扶正。

这可真触了王熙凤的霉头了,夫妻两人大打一架,闹得人尽皆知。眼看事情闹大了,鲍二媳妇不堪责打,含恨忍辱而死。事后,贾琏夫妇和好了,鲍二也得了银子又换了个崭新的媳妇,可是她一直到死后,都不得不背负着骂名。

拔剑自刎的尤三姐

尤氏姐妹是《红楼梦》中的异端,贾府是红楼梦叙事的主场,她们是“唯二”和贾府没什么关联却占有好几个连续章节的女性。她们的身份也很特殊,既不是小姐也不是丫鬟,而是尤氏异父异母的姐妹。

这样的身份可以和贾府扯上关系,可以说是极为牵强了,但这尤二姐,偏偏就和贾琏有一段孽缘。而姐妹二人偏偏生得美艳动人,虽不至沦落风尘,却也已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

两人虽一母同胞,却性格迥异,尤二姐性格温顺乖巧,而尤三姐则是泼辣果敢的。贾琏、贾珍两个大男人,竟不能在她身上占到半分便宜。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在柳湘莲这里栽了跟头。

她对柳湘莲一见钟情:“这人一年不来,他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刚收到柳湘莲的定情信物时鸳鸯佩剑时,她是那样欢喜,自笑终身有靠,可柳湘莲一听说她和宁国府有牵连,便料定“你们东府除了门口的石狮子外,只怕没什么干净的了”。

望着这个曾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又因为流言蜚语把她推入无尽绝望的深渊的人,这个要强了一生的女孩最终选择了以死明志。玉山倾倒再难扶,余下的只是一群浅薄无知的男人的遗憾与叹息。

吞金自逝的尤二姐

贾琏开始对尤二姐很上心,但贾琏越上心,王熙凤只会越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而王熙凤除掉尤二姐的步骤,可谓高明。她先是假作热心亲厚,让尤二姐放松了内心的警惕。而后,又让下人一点点虐待她,连干净的饭食都不给吃一口。

而最关键的一步,是她让曾经和尤二姐订过亲的张华去告状,讨要原妻。然后以此为依据,逐渐占据舆论高地的同时,不断在尤二姐身边营造一种舆论环境:“妹妹的名声很不好听,他们都说你做女孩儿时就不干净,又与姐夫有些首尾”“别人不要的你捡了来”“没汉子要的”。

不仅秋桐天天骂她,身边的丫鬟仆人们恶语相向,就连贾母最后也说她“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而王熙凤却依旧扮演着好人的角色,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越久,尤二姐的心理压力就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她会觉得她所遭受的一切:被虐待,遭耻笑,被堕胎都是她应该承受的。这些,都是她“做女孩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羽毛所付出的代价。

她会越来越后悔而绝望,却始终不敢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发声,因为她感到羞耻。最终,她即使察觉到王熙凤不是好人也已经太迟了,她已经深陷其中,可怜花为肚肠雪做肌肤的尤二姐,吞金自逝的时候,她的内心只剩下冰冷的悔恨。

撞墙丧命的司棋

司棋和尤三姐的性格颇为相似,也是泼辣果敢,半点不让人的。她是王夫人陪房王保善家的外孙女,又是惜春的贴身丫鬟,在下人里地位很高,敢为了碗鸡蛋羹去打砸厨房。可惜她和表弟在园中私会,事情暴露被逐出了大观园。

她死之前,和母亲最后的对话是:“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绝不肯再失身给别人的。我恨他当初为什么这样胆小!……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她母亲哭着骂着说:“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然后司棋就撞墙了。

可笑的是,司棋死后,表弟潘又安才说自己是为她而来的。司棋的母亲问他为什么早不言语,他说:“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杨花,我若说有钱,他便是贪图银钱了。如今他只为人就是难得的。”然后还殉情了,这迟来的深情,真是比草都轻贱。

悬梁自尽的金鸳鸯

悬梁自尽是高鹗在后四十回中给鸳鸯安排的结局,我们也只能姑妄听之了。但不管死法如何,她的死因是很明确的。就是怕失去贾母庇护之后,大老爷贾赦不会放过她。

贾赦想强纳鸳鸯为妾的事,在贾府闹的沸沸扬扬。而鸳鸯最终拿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让贾赦不仅没能纳成妾,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贾母大骂一顿,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贾赦向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相反,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想而知,贾母去世后,他会如何对待鸳鸯这个不服驯的丫头呢?

当时贾赦说过:“凭她嫁到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而鸳鸯也当即表示,等服侍老太太去了,她或死了,或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绝对不会嫁人。以此来抗拒贾赦的逼迫。

她那巴不得拿她换彩礼钱的哥哥嫂子,又不会容许她去做尼姑,而天下之大,也容不下一个不嫁人的“老姑娘”。因此她便只能以死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说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些自尽了的女子虽然表面性格各异:有活泼可爱的,有泼辣刚烈的,有聪明果断的,也有柔善可欺的。死法也各不相同:有悬梁的,有投井的,有触柱的,有撞墙的,甚至还有吞金子的。

但这些人自尽的原因却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因为男女之事,或者说,为了所谓的清白名声。其中瑞珠最冤,是为了掩盖别人的男女之事,为了保全别人的清白名声而牺牲。而其他人,则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名声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是这些事情真的是她们的错吗?大部分都不是吧,至少不是她们单方面的错吧?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们:这不是你的错。也没有人告诉她们:名声对于女性来说很重要,但不会比生命更重要。更没有人告诉她们:做错了事情没关系的,你看那个灯姑娘不是活得挺好的吗?人们只会指责她们的“不干净”和“不检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旧社会对于女性近乎苛刻的贞操要求,就是一把悬在她们头顶上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恰如鲁迅在狂人日记中说的那样:“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现代社会最大的进步之一,就是女性也终于有了能够光明正大地用事实和证据,对在两性关系中所遭受的不公平和罪恶予以反击的权利,而不必再担心受到舆论莫名的揣测和加害。也不必再为一段非正常的男女关系,付出完全超出承受能力的代价。

作者:梧桐文化谈,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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