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让我睡一会儿行不?
洋子跑到校门口时,发现其他人都站在校名那几个金色大字下翘首以盼,他们应当到了好半天了。她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寝室小六儿感冒了,非跟我要杯白小白的红糖姜茶,我刚给她送回寝室去。”她没说她自已要化妆,脸上化妆水精华液眼霜面霜要涂好多层,还要费时费力粘假睫毛。
带队的学哥老徐问:“相机带好了?”
洋子拍拍斜挎的包,晃一下头,表示万事俱备:“连备用的卡片机都带好了。电池也充好电了。”
宋晏用手背拍了洋子一下:“小野洋子同学,早知道得等你二十多分钟,我多睡一会儿好不好,昨晚好不容易才把计划书啥的弄好,睡得可晚了。”洋子回怼他一拳:“跟姐动手动脚的?”
老徐清点人数:“人都到齐了。昨天我和宋晏都联系好了,咱们社联部今天就去夕阳红敬老院,不然咱一点活动不搞,没法交差啊。吕洋子负责照相传照片,宋晏写活动计划,曹大卫写总结。张雪萍写新闻报道。好了,出发吧!”
一行十二人,都在衣服外面套了一模一样的印着红色志愿者标志的白T恤。T恤是短袖,各自露出里面衣服五颜六色的袖子。七七八八,说说笑笑,骑上自行车直奔城北的夕阳红敬老院。天气睛好,九月末的天气最是宜人,路边的蜀葵长到一人多高,花就开到一人多高,蔚为壮观。洋子想,这样子去郊外野餐也许更过瘾,可惜是去敬老院。她骑的是借来的破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哪哪儿都响。要不是怕丢,她准买个漂亮的迷你赛车。
敬老院的门厅很窄,没有窗户,只有临街的玻璃门用来出入兼采光。门厅墙边放一张旧沙发,沙发对面角落里放了一台老式电视,里面正播省委书记一行节前走访基层的新闻。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胖阿姨,带着大家到后面房间里去。她一边打开门,一边大声道:“老爹老娘,大学的孩子们来慰问啦!”
老徐端了盛满温水的大塑料盆,颤颤巍巍一路走过去,给一个老爷爷洗脚。老人弓着背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看人。老徐摆好姿势,让洋子拍照。洋子喊:“爷爷,您看镜头哇!”
老人不理她,也不抬头,只顾自己打哈欠,打出一脸的皱纹,同时露出缺三少四的牙齿。要过中秋节了,这几天来“做活动”的人太多,老人可能嫌折腾得累。洋子勉强拍了两张。老徐又让宋晏给老人穿袜子,老人还是不配合,随他怎么折腾,就是不理不睬不动弹。宋晏后来低声跟洋子嘀咕:“他不是老年痴呆吧?”洋子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老了也强不到哪儿去!”
又到另一个房间,张雪萍给一个老太太梳头,老太太倒是瞅镜头,可是洋子嫌屋子里的光线不够,这是朝西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外面一堵墙,早上根本进不来阳光。打了室内灯,发现灯光又暗又黄,屋子里还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有老人身体的味道、炖白菜的味道和不见阳光的发霉的气味。这屋子不知多久没刷墙了,墙壁的白色已经变成了灰不拉几的颜色,洋子不禁跺脚叹气。
曹大卫拿出指甲钳,给另一个老人剪甲。那老太太扁扁嘴:“不剪了,昨天刚来过一中的学生,他们也是搞这些。再剪就剪秃噜啦!”
老徐一边示意洋子继续拍照,一边走过去道:“那我们就拉拉家常。重阳节要到了,我们来慰问老人,送温暖。”
老太太晃晃头,白多黑少的头发脆得使人担心一下子能从头上掉下来:“我耳背,听不见!”
洋子提高了音量,扯着脖子喊:“奶奶,我给您唱首歌吧!”她拿出卡片机让曹大卫拍照,然后在手机里找到音乐放出来,自己站在狭窄的床过道里:“奶奶,我给你们唱一首《最炫民族风》!”
刚唱了一句:“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床上另一个白发的老太太说了句什么。洋子以为老太太在表扬自己,就得意地把嗓音吊得高高的。她的歌声一下子就把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的,再破门而出,传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那老太太一直躺着,一直在说着什么,后来就翻过身去了。洋子觉出不对劲,俯身问:“奶奶,您说什么?”
克服了对那露出粉红色头皮的白发产生的恐惧,洋子努力把耳朵贴在老人面前。终于听清了,她说:“姑娘,你让我睡一会儿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