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缸中之脑(一)

从我记事那天起,我就呆在这翠烟楼了。他们说我是妓女的孩子,所以我这辈子也是个妓女。也许我会有个女儿,他们会让她也成为妓女。我有时会在脑中浮现出悲惨二字,尽管我并不知道悲惨二字的含义。我随母姓,取名吴忧,大概是希望我一生无忧。嗤,这怎么可能。我讨厌这个名字,因为周围的人竟真的以为我无忧无虑,只是一个给别人带来欢乐的妓女。

由于年龄尚小,我还未曾接客,母亲年纪轻轻死于花柳病,可我却不曾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也许是深信因果轮回,也许是年纪尚小较为寡情,不懂人情世故,我对于她的死内心丝毫没有波动。不小心又走了神,教养嬷嬷一鞭子抽过来,我又跟着众舞姬翩翩起舞。

当时有个叫苏尚淮的书生,天天缠着我。这天练完舞,他又翻墙到后院来找我,一副痴情相,还没几句话,便想将我往厢房里拖。引得一同休息的众舞姬耻笑。“想要我的身子,拿金锭来!”我挥开他的咸猪手,他为什么总能避开所有管事的?“哎,这不是吗,我的好妹妹,让我亲一口吧!”看着他手中的金锭,我伸手去抓,他却躲开了。“走开,登徒子,不然我喊了!”“本就是做妓,装什么清高。”他阴邪笑着把我逼到墙角,我暗道不好,大声呼救。来人不是什么管事的,而是花魁绿蓉。这个花魁很有趣,总喜欢在头上别一挂绿羽,我心里常把她喊作绿毛龟。更有趣的是,虽然几乎所有男人见了她都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她却一心向着我朝国君莫邪,可偏偏莫邪对她一点兴趣也无。

“住手,我们翠烟楼有翠烟楼的规矩,岂容你在此撒野?”她把我护在身后,厉声道。

“绿蓉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公子看小舞姬也到了接客的年纪,特地来买下她的初夜,有何不可啊?”他掂了掂手上的金锭。

“这一批舞姬是专门为侍奉当朝君上而训练的,公子请回吧。”从她的话中我分析得出,这就是她特别不待见我们的原因。苏尚淮冷笑,竟是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恨得我咬牙切齿。

“就算你把身子给他,也得不到金锭子。”绿蓉摸了摸我的头,第一次被如此对待,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刚才我不正是差点信了苏尚淮吗?其实这人长相家世都还尚可,可他的诸多上不了台面的小爱好几乎丢光了苏家的脸面。

“你认识这人?”我斗胆问了一句。绿蓉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久未回神,她点点头,长叹口气:“老相识了。”

过了几天,苏尚淮都没来骚扰我,得知了自己献身的对象是莫邪,心中激昂澎湃。今天,我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莫邪与众艺妓说笑,大厅则是灯火辉煌,照得我有些目眩。不禁幻想他在自己耳边温柔细语,痴笑起来。今日怎不见那绿毛龟?询问了春意和阑珊,她们都说苏尚淮公子花了大价钱成了绿毛龟的座上宾。失神半晌,那么我就只配成为他偷情的对象么?我不是花魁,就该被如此践踏么?还是我尚不懂得男人心?莫邪与众女子调笑的场面忽然变得遥远,成为我无法到达的彼岸。不,那尊贵的男人,我一定有办法得到。此时下定的决心,后来成了笼罩我一生的梦魇。

又过了几日,大家都在为绿毛龟张罗喜事。因为苏尚淮要为她赎身。不得不说,她穿着大红礼服的样子美极了,看着她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楼,盖头上的穗子一步一摇,再看新郎官在远处含笑待她,哪有当时的龌蹉嘴脸。听说他竟要迎娶她做正妻,此事他家老头子竟全程默许,此则佳话沸沸扬扬传遍了京城,不少纨绔子弟蠢蠢欲动,与自家老子闹得是翻了又翻,僵了又僵。

于是又到了选花魁的日子,同样的,是从我们这批最出色的舞姬中挑选。但尽管费心争取,花魁仍不是我,而是一个叫做王静的漂亮女子。我不记得她曾与我们一起训练过,但她出现得毫无违和。

“你是谁?”一起练舞时,我问她。她显然吓坏了,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然而我似乎找回了缺失的记忆。

既然她是花魁,那么侍奉莫邪也理应是她打头,我感到不满,却只能往肚子里咽。而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可怜的王静却被束之高阁。莫邪点名不要她,我心中在狂笑。我们一干人与莫邪通宵作乐,就这样,莫邪成了我第一个男人。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迷恋的男人,他的声音、容貌、身材、实力与地位,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所以我理所当然地爱上了莫邪。

爱上一个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开始时刻关心他的动向,被他的花天酒地所折磨,我偷窥他上演的每一场春宫,有时自己也参与其中。有一次我在他身下承欢,他捏起我的下巴,皱眉道:“怎么又是你?”欢爱过后,他背过身去,将我抛在身后,吐出了冷酷的话语:“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想申辩什么,龟奴已将我拉出了房间。从今往后,我怕是再见他一面都难。他是我大胤的国君,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妓。

也许多年以后,我成了老练的老鸨,回忆起当年,还能吹嘘自己的第一夜献给了当朝国君。就在这消极低谷的时刻,我以为我将就此沉沦,我迎来了我生命中的贵人———鬼幡祭司。鬼幡是一个神秘的国度,大胤人要渡过绵长的古水河才能到达。据说那里是片不毛之地,能耕种的只有很小一部分,他们的王都就坐落在其中。他们以其复杂的内政与王族的禁术而闻名。当夜,众人正如往常一般寻欢作乐,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翠烟楼。他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破衣烂衫,浑身透湿,显然没有银两,但我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束不同寻常的光火。龟奴要把他赶出去,我立刻挡在他身前,“今夜他是我的客人,谁也不许跟我抢。”我妩媚一笑,把他的帽子掀开,竟是张顶俊俏的脸蛋。众人看了,都了然一笑,作鸟兽散。

我把他带进自己的厢房,给他好吃好喝供起来,再洗漱更衣,全然是焕然一新的模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别看这是个妓馆,遇上穷苦人家,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是遭了船难么?弄成那幅模样?”他反倒冷笑起来:“我乃鬼幡祭司,的确是遭了船难。这翠烟楼自有人接应我,没想到你一小小艺妓也有胆量来管这等闲事。”

怎么接应的人在妓馆这种地方呢?我觉得纳闷,但我心中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鬼幡祭司在此,为何不让他用禁术助我实现心愿?——我身体先于思想,已跪倒在他身前,祈求道:“可否请您用那鬼幡之国的禁术,让当朝国君与我结缘?”他莞尔一笑,“看在你方才替我解围,我就替你开了这条道,不过但凡是鬼幡的禁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直视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呆在他身边。”“好,”他打了个响指,我就昏迷了过去,再醒来,发现浑身被铁链绑着,周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就是要付出的代价?我腹诽,恐惧在节节攀升。“哐啷。”厚重的门被打开了,鬼幡祭司走了进来。“我已经用密术帮你激发了魔法和斗气,接下来我会将你训练成顶尖的杀手...然后就是你与莫邪见面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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