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漫话之长河说古.西炉篇
上 篇
七 百 年 西 炉
西炉,即早年史书上所说的“长河西土官”驻牧的“打煎炉”(后称“打箭炉),也就是今天的康定。
“打煎炉”之名,最早出现在《明实录》上。《明实录》的记载是:“洪武十五年七月乙卯(一三八二.八.一七)故元四川分省左丞剌瓦蒙(之后《明实录》和《明史》上均写作“元右丞剌瓦蒙”)遣理问高惟善等,自西番打煎炉长河西来朝,上故元所授银印。诏赐文绮四匹,帛如之,钞二十锭,衣一袭。”
到了清代,那“打煎炉”的“煎”才逐渐变成了“箭”,“打煎炉”就成了“打箭炉”。这一字之差,颇有文章,下面再讲。
“打箭炉”之改“康定”,是在清光绪三十四年,即公元1908年。赵尔丰此时为何改打箭炉为康定?容后细说。
这就是说,从明洪武十五年,即公元1382年出现在史书上算起,打箭炉在历史上至少存在了526年。改康定后距今又是100年。加起来,这座不算很“古”的古城至少已有626年历史。说他“至少”,是因为住在打煎炉的长河西土官剌瓦蒙,在元朝已是“四川分省右丞”,就是说打煎炉早在元代就存在,今天康定城的历史不下700年。
当然,比起河东的沈边、岩州、化林和河西的噶达来,作为长河地方历史上的重镇,打箭炉还是要年轻些,可他最为兴旺,最为辉煌,且一直延续到清末,到民国,到解放,到如今。他在康藏地方政治、军事、文化,尤其是经济上的地位无他可代,算是川边最后崛起的“边城”。
雍正七年,设打箭炉厅(四川所辖),分驻雅州府同知,故将其所属的康巴地区称作“炉边”。
对打箭炉的来历,民间有不同说法,大致可归为“射箭说”和“造箭说”,所言都与诸葛武侯有关。“有书为证”:邛崃《临邛镇志》就录有一则《箭射打箭炉的传说》,说的是“(邛崃)南河十方堂附近的铁牛坎为古代冶铁遗址,有偌大的炉渣铁陷入土中,俗称'铁牛’。当地口碑流传:蜀汉时,河南岸为獠人居地,与居住河北岸的汉族人常生龃龉。蜀汉丞相诸葛孔明为久安计,与獠人相约,以一箭之地为今后汉、獠分界处。獠人敬畏曾七擒孟获的诸葛武侯,点头应承。诸葛亮即命人取来弓箭,站在'铁牛’上,挽弓一箭。獠人循箭矢方向一路寻去,竟然一直到千里外的打箭炉才寻着箭矢。耿直的獠人信守诺言,从此便定居打箭炉。却不知,这是诸葛孔明暗中遣人将箭矢预先放置打箭炉。从此,汉獠之间和平相处。南河一带有民谣:'铁牛河边卧,射箭打箭炉’即言此事。”在四川人出版社1990年出版的李旭葵先生所著的《天府南来第一州》一书中,也说道:“邛崃城南曲折蜿蜒的南河里,传说曾卧着一条铁牛,三国时候,蜀国是以南河中的铁牛为界。夷人经常过河侵扰,百姓不得安宁。诸葛亮用计3次捉住夷人头目,并都以好言安抚释放。夷人头目自知无理又无能取胜,便主动提出愿退一箭之路以示和好。诸葛亮站在这铁牛背上,向着西方用力射出一箭。'飕’的一声,这一箭飞越群山,射到了几百里之外的'打箭垆(炉)’(康定)。从此,夷人也就退到了'打箭垆(炉)’居住。”两者所说大同小异。
还有一个是外国人借藏族人之口的说法。前英国驻打箭炉领士孔贝在1924年5月到达康定不久,根据当地一个叫智慧保罗的藏族商人(此人便是后来的著名藏学家谢国安,智慧保罗是他的英文名)的讲述,于1925年8月写成的《藏人言藏》一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述:很久很久以前,一位叫孔名(诸葛亮)的中国将军对野人部落进行了统一的战争,他们其实是苗族,生活在云南、西藏与贵州交界地带,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叫孟获的人。这场战争打得相当激烈,最后孔明取得了胜利。在崇州,他发现了许多其他的蛮人,是真正的蕃人,“在经过几翻艰苦较量之后,孔明把这些蛮人赶出了崇州地区。为了使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局,作为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他订出和平的条件,即他射出一枝箭,箭射到哪里,蕃人就要把这块地盘割让给他。这些蕃人同意了,孔明于是拉弓搭箭,那弓十分有力,射出的箭远远地向西方边飞去,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它落到何处。最后,几经搜寻,终于在萨木扎格山找到了它,而萨木扎格山可以俯瞰其北方的打箭炉。原来孔明的密使偷偷地把箭插到那儿的。藏人以孔明一定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他们只得遵守承诺,把崇州到萨木扎格山的所有地区,都让给了孔明。”这些算是“射箭说”吧。
清乾隆年间松筠撰写的《卫藏通志.卷十五.部落》“打箭炉”条中载:“自后汉诸葛武侯征孟获时,遣将郭达往彼处造箭,因名。”书中还提到“郭达山,在炉东北一里,高七百余丈。时有青羊绕山而行,相传汉诸葛武侯七擒孟获时,命郭达至炉,于沙畦纳安炉造箭,故名。”在此前,康熙年间吴廷伟撰写的《定藏纪程》中,早已提到:“打箭炉乃孔明造军器之所。”雍正十年奉檄自打箭炉入藏的王世睿在《进藏纪程》中也说:“昔诸葛武侯征蛮,曾于此造箭,遣一军人监之,厥后成神,立庙享祀,此打箭炉之所由名也。”雍正十二年,奉使泰宁,礼送七世达赖喇嘛回藏的果亲王.允礼也认为“(打箭炉)本汉旄牛徼外地,旧传武侯铸军器于此,故名。”乾隆五十六年,廓尔喀侵藏,朝廷以福康安为大将军进藏援剿,受命督饷的四川总督孙世毅,在《受命驻打箭炉筹办征调事宜》一诗的注释中也说:“相传武侯征孟获,命将郭达在沙哇地方设炉造箭,故名打箭炉,有祠焉。”道光四年经炉进藏的徐瀛,在《西征日记》中也记:“(打箭炉)相传武侯南征,遣将郭达安炉造箭之地”。道光二十四年至二十六年两次进藏的姚莹,在《康輶纪行》中也讲:“诸葛武侯征孟获时,遣将郭达造箭于此,故名打箭炉。”咸丰八年编修的《天全州志》还说:“诸葛武侯南征凯旋,驻碉门二载,修兵器于打箭炉”。很明白,这些都该归于“造箭说”。
上述种种传说,都产生于清代,之前的尚未查到。到了晚清,也有对此持否定之说的。光绪四年,奉四川总督丁宝祯委派,赴三藏五印度地方考察的黄楙材,在《西輶日记》中就说得很明白:“俗传武乡侯南征,遣郭达将军安炉造箭,附会无稽。愚按,唐宋之世,吐蕃入寇,斯为要道,或尝造箭于此,至于丞相南征,由嶲入益,程途各别,非所经行也。”就是说,诸葛武侯南征,是在今天的汉源地方过大渡河经越嶲而去,根本没走这条道,哪能绕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设炉造箭?!所以安炉造箭之说,纯属牵强附会的无稽之谈。唐代,唐蕃曾在长河(大渡河)地方激烈征战,要说在此设炉造箭还沾点谱儿。清末民初任职于川边的查骞,对此也持怀疑态度,在其所著的《边藏风土记》一书中就说:“炉厅以打箭名,不可考。......传蜀汉诸葛丞相南征,于此设冶炉,造箭簇,遂因以名。然无可征(证)也。”就是说,诸葛丞相在此设炉造箭,找不到证据。
清季,多次用兵康藏,打箭炉是出入川藏的咽喉,其政治、军事、经济地位无他可代。于是,那些旅边的大员和文人墨客,多落脚于此。在这在“开门见山”的边城,闲下来读读《三国》之类,举目那耸立在二水交汇处那座七百余丈的高山,不禁触景生情,灵感一动,牵强附会,杜撰点诸葛亮遣郭达将军在此设炉造箭的“龙门阵”来摆摆,也是情理之中,就像时下有些地方为了发展旅游,造点假古董,编点“龙门阵”来逗逗游客一样。客观地说,套句眼下的时髦话:这算是古边城当年的一种文化现象吧!足见三国文化对边地之影响。
那“打箭炉”本是原自藏语“打折渚”。藏语“打折渚”就是汉语打(从大泡山而来的雅拉河)、折(从折多山而来折多河)两河交汇的“两河口”之意。把前人将“打折渚”译写成的“打煎炉”的那个“煎”字改作“箭”字,一些文士不就有说头了么?当然这只是笔者一家之言。
依那些个传说,打箭炉始于三国蜀汉时期,那么今天的康定城至少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不过我还是认为按七百年计,较为切合实际。当然,诸葛武侯派郭达将军在这里“设炉造箭”,作为闲“龙门阵”摆摆,传说传说,又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