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叫我终生羞愧(随笔) 吕凯 / 开普饭

一件小事，叫我终生羞愧(随笔)

吕凯

这事和父亲有关，是缘于和父亲的一次喝酒。

十多年以前的五月下旬，已过八十岁的父亲不听我们弟妹的劝阻，硬把我们趁他不在时养的几只山羊卖了后又买了回来，最后不出预料的拽倒了他，弄得大腿骨折！虽然手术得以康复，但行走从此不再如常。他从此也极不情愿地安静了下来，整天坐在轮椅上，活动受到很大的限制。

他的一生是闲不住的，年轻以至于到老，都为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家庭的生计奔波，走南闯北，风雨无阻。如今僵卧孤村，这对在外奔波惯了的他无疑是不习惯的，这一点，我自认为我懂父亲。于是有一天，置了酒菜，准备和父亲喝喝，主要叫他开开心。

要说的是，父亲不但勤劳，也很精明，这些与我的懒散和迟钝正好形成了反差，这是父亲一惯不满意之处。我心知肚明，在父亲跟前一直畏手畏脚，总是怕他。久而久之，这种因素多了就产生了隔膜。那次决定和老人坐坐，都是下了决心的。还好，自从躺病在床以后，父亲对人的态度大变，尤其对我，虽严苛依旧，却能体会出许多温存。

喝酒是这样开始的，父亲坐在床上，我将饭桌挪在床跟前，这样他正好可以夠得着。几盘他爱吃的肉菜，一壶好酒温得恰到好处。酙一杯，双手递过去，还要恭敬地叫一声:“伯，你喝！”于是伯喜滋滋地接过去。但并不喝，而是顫颤地举杯向地下洒了几滴，再向上举了举，以示敬天谢地吧？最后才呡一小口。我心里暗暗好笑:小小的酒杯并无多少份量，干嘛必须双手递与对方，才显得视为敬重？反正这里边都是有讲究的。就这样喝了三杯，父亲说他不喝了，也叫我不要喝了。我心里略为不快，心想，才喝这么点就停喝，这在我以往的喝酒经历中是没有的事。于是，我不说不喝也不说停喝，仍然自酙自饮着。

“当！”父亲将酒盅重重的在盘子上一顿， “喝醉酒，最为丑！”说话口气重重的。

我心一惊，便结束了与父亲一生唯一的一次饮酒。我想，父亲的愠怒一定是有缘由的，一定的，只是平时不以为然而已。“要知酒醉丑，酒醒看醉人。”真是至理名言！回想起那些深醉与浅醉的往事，有些无比后悔的羞愧。酒是不认人的东西，任你大话连篇，任你金刚不败，到一定火候，发威的酒精都会将你放翻！

今年十月十五，是父亲的三年祭日。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生出一股莫名的苦涩。那时候，虽说我也五十多岁了，自认为在各方面可以称之为人了。但在父亲面前，你永远都是不谙世事的孩子！父亲是不会夸奖你的长处的，他专门审视着你的轻佻，你的不周。他在孩子面前不掩饰，不迁就，直来直去，有时刻薄到让人无地自容。——父亲的这些属性，是生活中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也无法做出的。只有亲人才会在你不当之时，一声断喝，叫你悬崖勒马。

从那以后，正如杜甫老先生所言: “酒债寻常时时有”，我的小小的酒债场也交替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可面对每次的杯酒，心里就先虚了三分，这倒与酒量无关，而是冥冥中会浮现出父亲威严的警告。

正是这样，才将我一次又一次从丑陋的泥淖边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