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走了,心有些凉

进办公室,照例打开电脑,登录我们的a61网站 ,正看论坛举办优秀会员评选的帖子,来了一久违的朋友,某乡镇中学的校长。握手,寒暄。问他今天怎么有空来。说,刚到局里交了个要人的报告,顺便来看看我。

每年暑假,都会有教师流动。这是我所知道的。尽管我所在的,是这座城市的腹心地带,所谓的全省经济十强县,但朋友所说的情况,还是让人心惊——朋友说,他们学校,今年有四个人辞职。朋友说,现在学校将差8个老师。朋友说着,边摊手,边摇头,表情极其无奈。

我也是。

无奈中想起,宝贝说是今天出发的。送走朋友后,便电话她。她说已经上车了。到双流机场。又说,快上高速路了。她的声音,顺过电流传过来,含着些留恋和决绝。

宝贝走了。宝贝是真的走了。天很热,心却很凉。

知道宝贝要走,是前几天。在QQ里遇见。那时她去意已定。我要辞职了,哥哥。我要出去打工,哥哥。在QQ那端,她说。那样突兀,坚决,让人有些“丈二和尚”。开始以为是落聘的事——之前,她和她先生曾去一私立学校应聘。我正好有朋友在那里做事,帮他们探问过有关情况,顺便请求关照。但结果,他们夫妇还是落下来了。别灰心丧气,我劝她,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我在电话里的轻微叹息,不知她听没听出来。但是她说,不会再有机会了。对教育,心冷了。她说。

我不明白。这是个对工作那么在意,对教育那么用心的年轻人啊。不久前,她还跟我谈到工作,谈到学生,那么激情,那么向上。中考后,她一次次打电话来,向我打听录取分数线,一个个计算班级和学校上线的情况——她对教育,是那么在意啊。

可是哥哥,我要生活啊。她说。

我工作五年了,月工资700多点,学校没什么奖金,我怎么活?她说。

结婚三年了,我该带小孩了吧,妈老汉儿眼巴巴望着带孙娃。她说。

可是哥哥也,我能怎么带?在QQ那端,她说。

我看不到她的心情和表情,但我知道,她心里的那种难受——这些情况,我其实是知道的。乡村教师的收入之低,我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年轻教师。下乡听课之余,和他们闲聊,说到待遇,他们总是满脸苦笑,茫然。每月领了钱,得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算计着花。要是遇上同学聚会,自己作个东,吃了饭,歌不能K了,小麻将都不敢打了。说话间,手习惯性地在兜里掏好一阵,最终,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尴尬一笑,又说,烟太孬了,不好意思给你发。

这样的时候,我比他们更尴尬,心里,可能和他们一样不好受。尽管我不曾在乡村呆过,但教师经济上的拮据,窘困,窝囊,我都有过深刻体验。

宝贝和她先生,都在乡镇中学教书。地理上讲,在区域内,算是偏远得不能再偏远,几乎靠近邻县。年轻,工龄短,职称低,工资自然不多。前两年结婚,然后买了房。每月供按揭,得将近1000。还有双方的父母要赡养。还有要好的朋友须应酬。还有其他的杂七杂八要开销。仅靠那微薄的工资,真的很难。但小两口的,又只有那点微薄工资可以靠。这样的日子,当然更难。

对宝贝来说,这样的艰难,并非不可忍受。事实上,她也一直在坚持。她教初中语文,我一度负责初中语文教研。她供职的学校,我去过多次,甚至她的学生,我也熟悉一些,因为我跟他们也有过不多的交流。对于教书,宝贝是有心得、有想法的,也力求上进。我听过她的课,有创意,有机趣,充满激情,煽动性极强。学生们喜欢语文,喜欢她,也尊重她。有些心事,不能对家长说,但愿意对她讲。

她的确是个好老师。

她偶尔也写点东西。小心情,小感悟,小随笔。文笔不特别好,但是有灵气,有热爱。她在学校里组织了文学社,请我作顾问。我也顾问过。某个星期天,她曾邀我和家人,与她的学生一起,去郊游,踏青。她想让孩子们有所体验。记得,我们还一起爬过一个山洞。现在想,那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山洞狭长,窄小,进去后,得手脚并用,匍匐前进。洞里不时有蝙蝠、老鼠出没,有说不清的危险潜在。从洞里出来,手、脚、脸、衣服,脏得一塌糊涂,但她和她的孩子们,满脸幸福的笑。

某次听过课后,她曾认真地问我,她的课究竟怎样。我说,不错,但是还缺乏深度。她诚恳地问怎么办。我说加强自身文化修养。她急了,在电话那端,又问怎么办。我说,多学习,多积累。于是她要我给她推荐名师,她想学徒,又要我给她借书,她要学习。书是借了的,文化、历史、教育教学方面的,都有。过段时间她就打电话来,谈体验和感受,谈心得和想法,说自己感觉有进步了。名师的事我也考虑过,却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能让她们彼此走近。

我应邀出席过她的婚宴。她的先生,教物理,也非常优秀,是学校里的初三把关教师。呆在那样偏远的学校,不自馁,不自弃,也如她一样,好学,上进,这已是很不容易。论文公开发表过,得过省上和全国的奖,赛课得了市上的一等。去年,城里有学校看上了他,想要他,多次联络,我也曾帮着撮合,但是,原来的学校不舍得放。于是又留下。留下也无怨,依然认真教书,依然努力工作,兢兢业业,不计得失,这更不容易。私下里谈起这事,为他遗憾,他却说没事,慢慢来吧,机会也许还会有的。不知他有没有想过,机不可失,一旦错过,可能便永远错过了。

实在说,像他们这样的年轻教师,现在不多了。

宝贝这名字,算是昵称。她在我们机构办的论坛上,网名叫篮球宝贝。按网上惯例,不能叫她篮球,便一直称她宝贝。她也算是论坛的宝贝之一。不特别活跃,但能坚持着来。而且有自己的思想和感受。她有一篇帖子,叫《关注农村教师》,对农村教师的成长环境,谈了自己的感受和困惑,不深刻,但深切。作为管理者,正好我也在关注这个问题,于是置了顶,以引起大家讨论。她不断的回复里,看得出一腔热血和激情。后来,论坛搞暑假学生作文比赛,开辟专区的时候,我请她做初中那块的版主,她欣然应允。

因着这样的缘故,论坛评选优秀会员时,她被网友们提名了。根据登录次数、发帖量、精华帖排名,她也进了最终的候选人名单。只是,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她却走了。名字还在,帖子还在,她却已经走了。征文还没正式开始,她的版主权限刚刚开通,尚未行使过一次权力,她却走了——走得那样毅然决绝,又那样留恋不舍。

我不知道,评选的结果,对她,是否还有意义。就像我不知道,对作文比赛的进程,以及谁来接替她的版主之位,她还会否关心。但是我想,事过境迁,对教育曾经的热情,在她以后的岁月里,或许不会再有。至少,不会再有当初那样强烈。人的一生漫长,但青春和热血有限,激情灿烂的时光有限,能够倾情付出的时间和空间,都很有限。

放下电话,突然记起,昨天下午四点,临近下班,在QQ上最后遇见她,问她在哪里,做什么。她说上班。还在上班?我有些疑惑。她说是的,要坚持到最后。又说,我一向很敬业的哦。说完,呵呵一笑,发了张调皮的笑脸过来。

不过十多个小时,这样敬业的宝贝,却要离开了。在论坛上,再次看她的名字,看她的帖子,看她的只言片语,这样迅疾的物是人非,让人感觉到,心有些痛,有些凉。

后记:2008年的旧文字。地震前的,但这事预先给我了心灵上的地震。好在,宝贝走后,有了新的生活,而且生活得很不错,这是最让人安慰的。

此文,曾在2009年《教师博览原创版》创刊号刊出。


有刀哥,但不只有刀哥

看教育,但不只看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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