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本文作者:曹有钱
一
二叔的名字叫曹富成。我的太爷爷曹文生育了三个儿子和三个闺女。我的爷爷排行老大,叫曹银武,生了我父亲一人,起名曹富龙。二叔曹富成是我二爷爷曹玉武的儿子。我二爷爷还有一个闺女叫曹乔生,解放前嫁给厂汉营朱家村的郭三。郭三大老婆还在,曹乔生是郭三的二老婆。我三爷爷叫曹拉麻,生一儿子叫曹富元,我叫三叔,还生了三个闺女,大的叫曹拴鱼,二的叫曹二板,三的叫曹桂清,小名叫三闺女。所说的二叔曹富成就是我的堂叔吧。
我听父亲讲过,二叔年轻的时候,也就是十七八岁时吧,跟我的表叔郭德成在呼和浩特市(当时叫归绥)学过做地毯。郭德成就是我大老姑和郭润举的大儿子。他们在地毯厂学了五六年,做地毯技术也学成了,但地毯厂因当时归绥城战乱倒闭了,他们只好返回故里。
我记忆中的二叔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没读过书,但能认识不少字。他学什么都能学会,南方的和北方的方言他都能说得来,而且说得非常幽默搞笑。我也曾听村子里的老年人们讲二叔开过的许多玩笑。
解放前一天的夜里,村民董二奴半夜被一个侉子喊醒,让他带路去陶林街(现在的科布尔镇)。董二奴着忙穿上衣服出门给带路,背后侉子用枪顶他一下喊他一句,让他老老实实带路。从四兴庄一直带到大海滩,有六七里路。忽然,后边的侉子忍不住笑了,董二奴听出是我二叔的笑声,扭回头翻过身就追着打。原来二叔手里拿的是扫炕的笤帚,当作枪顶着他的后背,说着侉子话和他开玩笑呢。
还有一次,二叔和村里的青年李运子耍笑西大榆树村的一位会顶大仙爷的人。李运子去西大榆树村叫顶大仙爷的人说:“我们村的曹富成不知跟上什么鬼怪了,胡说八道不知道说些什么?请大仙爷去看看。”顶大仙爷的人赶忙跟上李运子到了四兴庄村李运子家。二叔见顶大仙爷的人来了,翻着眼睛(二叔一只眼睛有毛病看不见了),满嘴侉子话,和顶大仙爷的斗起法来了,比谁的道行深,二叔说他是千年的狐狸精,顶大仙爷的烧香敬纸叩头,并给狐狸精许愿,劝说千年狐狸精下身。李运子也跟着顶大仙爷的假装给叩头。折腾了半天二叔憋不住笑了,顶大仙爷的人气得直骂:“这两个灰侯,这两个灰侯。”饭也不好意思吃就走了。
二
二叔画画也画得很好,他有画地毯图画的功底,什么山呀水呀,桥呀路呀,龙呀凤呀,花呀草呀,鸟呀蝶呀,他都能画出来,而且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他在玻璃上画的风景画挂在家里的墙壁上能使整个家里显得十分的亮丽。
二叔的二胡、四胡也拉得特别好。可以毫不夸张地讲,所有二人台的曲调二叔都能演奏出来。他生性聪慧,一首曲子一听就能唱出来,一唱就会演奏出来。各种动物的叫声,开门关门或者其它的声音,他都能用二胡和四胡惟妙惟肖地演奏出来。
二叔的二人台表演艺术是非常高超的,我觉得他并不比赵本山差多少。由他和本村王四子表演的二人台戏剧,解放前和解放后在陶林县是非常出名的。在二人台表演中,二叔平常饰男角,王四子俗称花旦四子,饰女角,表演也非常出色。听老人们传说,解放前时时节节二叔和王四子常被陶林县的达官贵人请去唱二人台。一唱就是十天半月,看戏的人也是场场爆满。由于连续不停的演出休息不好,二叔的一只眼晴看不见了。 解放后,由二叔和王四组建的四兴庄村二人台剧团在察右中旗也是非常有名气的。曾多次得到乡旗政府的表杨和奖励,我记住剧团除了二叔和王四子外还有好多人,有赵兴卯、田二子、田翠花、赵有生、景二闺女、胡万成、曹五斤、丰连顺、曹爱花等人。乐器组有常老娃、曹万宝、曹润贵、贾根和、段金魁、籍玉柱、李有才等人。记得一共差不多二十多人,因年代久远有些人记不起来了。
我小时候过大年看二叔他们表演自编自演的戏剧《刘胡兰》,二叔饰演剧中的刘胡兰。看到二叔被铡刀铡了,而且嘴里还喷出了血,我吓得哭了,还真以为二叔被铡刀铡了。可见二叔他们表演得有多么的逼真。 1965年四清复查运动时,四清分团团长康通宝住在四兴庄村民烈属贾喜珠家。康通宝当时是固阳县县委书记,刚解放曾担任过陶林县组织部部长,了解二叔和王四子二人台唱得好。那年过春节时康通宝和一些下乡的干部想听二叔和王四子唱的二人台。二叔老了有点儿气喘,但二叔吃了点儿药还是坚持给他们唱了一场。我记得那次他们好像唱的是《挎嫂嫂》。二叔和王四子唱得就是好,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二叔还是我们四兴庄村最早出现的买卖人,1961年前后,也就是历史上所讲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二叔做起了小买卖,当时社会上把这叫做倒黑市,也叫投机倒把,人们都是秘密地进行交易。二叔主要是跑集宁和大同,这里买上去那里卖,那里买上回这里卖,挺辛苦的,好像也多少挣点钱。比农业社面向黄土背朝天,一天挣不了几毛钱的强多了。二叔这个人生性就不安稳,也不知道他挣的钱哪去了,一直也没成个家。不知咋地,他有一阶段还出去讨吃,也不是没吃的,他讨吃也就图个高兴。他把两块牛铲板子骨头薄的一端打开孔,串上些铜字钱。两块板子互相拍打,既有骨头拍打的声音,又有铜字钱互相碰撞的声音,很好听,他用这个伴奏着说快板非常吸引人。加上他既会拉琴又会唱,三村五里认识的人多,说是讨吃,他走哪里都是人们不请自来的“客人”。他给人们说上一段唱上一段,逗得大家嘻嘻哈哈的。东家既给吃好喝好离开时还得给多搲几碗面。二叔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唱出来唱进去,讨吃的成果也是颇丰的。
三
记忆中,二叔的父亲——我的二爷爷中年后一直独身一人,二叔也很少在家。二爷爷和三爷爷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是当年太爷爷买下的。二爷爷住在最东边的一间小土房子里,记不起来咋回事,后来二爷爷就住在农业社的场面房子里了。二爷爷终老在了这个场面房子里,我父母亲把他抬回了曾经住过的小房子里。人死了少穿没戴,他穿的裤子还是我母亲刚刚拆洗起准备自己穿的一条裤子。二爷爷就这样草草地下葬了。二叔那时已经是成人了,但没有成家,日子过得很清苦。
二叔一生最辉煌、最朝气蓬勃的曰子就是他青年和中年这一段。他单人独马,走南撞北,活得无忧无虑。相好的女人一家也很接纳他,有钱没钱来去也自由。可是无情的是岁月,在呑噬着他的过往,五十多岁的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且越来越深,由于营养不良,两面的腮帮子也塌拉下来了,肺子也出现了问题,稍走得快点就气短开了。
二叔贫困潦倒,疾病缠身,成为了四兴庄村的五保户,父亲留下的房子早已坍塌,居无定所,他只好住进一个去了世的五保户陈兰套留下的旧房子里。那一年,家在布连河乡天兴隆村的我的二舅赵二旦去世了,我父母亲把我二舅后娶的二妗子给我二叔收留了回来,让他们互相作伴着过曰子。我记得这个二妗子姓张,老家是山西忻州的。她在前夫家还有个儿子,前夫病逝后她经人介绍远嫁口外后再也没回过故乡。我隐约记得好像她儿子给她写过仅有的一封信后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二叔唯一的嫁给郭三做二老婆的亲妹子解放后被定为地主成分,生活状况很不好。这个可怜的女人,嫁给郭三伺候着郭三和郭三双目失明的大老婆,还养育着他们的两个儿子。她自已又生了一个儿子三个闺女,家大人多,加上她的地主成分,可想她生活得多么不易。她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来搭照一下她的哥哥。我记得好多个早晨,我上班走出院子,看见二叔坐在门口那块大石头上。二叔每每见到我就说:“有钱子,二叔没止痛片啦。”我就掏个三五块钱递在他那伸出的颤抖着的又黑又瘦的手里。那个时候,我的心也是颤抖着的,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我每月也就只领三五十块工资。
几年后二叔去世了,生产队从中旗木业社买了一支专门为五保户下世人员打造的条绒棺材,我们把二叔安葬在自家的墓地里。二叔留下的妻子又嫁了两处,但我父母亲始终安顿我,等老人百年之后给我二叔收留回来,好让二叔在阴间有个伴儿。二叔离开四五年后,我的父母也相继走了。又过了两年,陪伴二叔走完一生中那最后的日子的老人也走了。我和我三叔的大儿子曹喜军兄弟俩把老人放在棺材里和我二叔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曹富成、曹门张氏之墓”。有伴侣陪伴,从此二叔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了。但愿二叔的灵魂不管是在阴间也好还是在天堂也罢,都远离贫穷和疾病,愿二叔一生所喜爱的亲亲的二人台那欢快的曲调和优美的歌声永远陪伴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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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为内蒙古察右中旗四兴庄村人,退休教师,现居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