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双隆:媒妁(小说)

2020年第052期||总第483期

艺海风│483期

媒妁(小说)

◆刘双隆

环县以北,沟壑纵横。
     从县城出发,一路北上,经洪德、耿湾、大巴咀,绵延的黄土丘壑一眼望不到尽头,大部分村庄包围在群山中,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与世无争,世外桃源。邸家庄就坐落在这样的山中。
     几孔窑洞稀疏的依次排开,形成一个略有弧度的三角形,在山对面看,邸家庄所处的山脉像极了一只飞翔的凤凰,几孔窑洞分别凿在凤眼、凤脖、凤肚、凤尾、凤翅、凤脚上,说这话的人是很多年前一个夜宿邸家庄的赤脚道士,反正口口相传多少年了,邸家庄的人信以为真。说得更玄乎的是,住在凤眼上是人家必将飞黄腾达,做官发财,住在凤脖、凤肚上的人家终将世代黄土里刨土,住在凤尾、凤翅、凤脚上的人家,日子过得紧张,甚至会娶不上媳妇。鉴于有这么一个说法,在邸家庄最右边的山,也就是在凤眼的地方,人人开山打窑立灶,除了住在凤脚位置的邸凤鸣。今天在邸家庄对面的山上再看这道山脉,凤凰还是凤凰,不过风头千疮百孔,像极了一只斗殴惨败的公鸡。邸凤鸣偏不信这个邪,还将名字从邸求娃改作邸凤鸣,就是要告诉邸家庄的人,我邸求娃要一鸣惊人,子孙兴旺。
     命运就会捉弄人。邸凤鸣夫妇生了一个女儿后再无生养,如今年届花甲,邸凤鸣整天窝在“凤脚”自怨自艾。“想继续叫邸求娃,恨自己当初改了名字,自己本来没什么本事,起了一个将相的名字,名字太大,人物太小,这不正是庙小容不下大佛么,造孽啊!”邸家庄三十八户人家一百二十八人,人人知道他邸凤鸣就叫邸凤鸣,有些人甚至把邸求娃是谁都忘记了,所以邸凤鸣想把名字原改回邸求娃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邸凤鸣的女儿邸含月年方十八,正值妙龄,生的算不上亭亭玉立,也非温文尔雅,更不是雪肤花貌,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回家,当服务员、学裁缝、学理发,手艺没有学成,倒是也会像凤翔街道上的女人一样梳妆打扮:红色修身呢子大衣,紧身光面打底裤,黑色过膝靴,这样的衣着打扮,走在凤翔街道上算不了什么,但在邸家庄却是一桩美丽的风景。俗话说得好,“养女百家求”,自邸含月十八岁刚过那年,隔三差五地就有上门提亲的,这些人都被邸凤鸣当面打发了,不是人家上门提亲的人不行,而是邸凤鸣找婿有几个条件。太有本事的,不嫁;太窝囊的,不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又不窝囊的,考虑入赘;算不上精明、又不显愚钝的,考虑嫁出。上门提亲的人多了,邸凤鸣可谓识人上百,看一眼相貌就知道属什么性格,有多大的本事和脾气。两年来,邸凤鸣推辞掉的亲事足有两百多个,不算人家男方主动提出不愿攀亲的三四例。看着女儿一人常年在凤翔街道里打工,为父母的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倒是邸含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生活潇洒,无忧无虑。
     邸家庄的秋天来了。清晨,风吹着低垂着头颅、被昨晚的霜打伤的荞麦使人略感悲伤,羊圈门打开,放出大羊,留下羊羔,一阵惨烈的羊间离别曲开始奏起,世间万物,母子连心,羊如此,狗如此,草木如此。
     某天上午,刚送走了一行提亲的人,邸凤鸣心烦意乱,猛吸了一口旱烟,也学着年轻人在空中吐了几个断断续续没有规则的烟圈圈,他抽旱烟的烟锅子也算精致。桃木制的烟杆,是他早些年给别人当羊倌时在山里打磨的,晚上在猪油缸里浸,白天在山里用手磋磨,如今这段约一米长的桃木早已圆润溜光,再配上淡绿色的玛瑙烟嘴和金黄色的铜质烟斗,他的烟锅子从不离身,白天挂于胸前,晚上压在枕头下,俨然成了邸凤鸣身体的一部分。邸凤鸣想,现在的社会上门女婿肯定招不来了,这方圆百里也没有听说谁家有上门女婿的,也罢也罢。一阵犬吠打断了邸凤鸣的思索,门口疾步走进两人,身着黄呢子大衣、戴墨镜、白手套的五十多岁的人走在前面,一个年轻后生身材魁梧,拎着两打礼当紧跟其后,邸凤鸣透过玻璃仔细端详,觉得这个后生很精神,立即从炕上下来出门迎接。
     “邸家亲戚,我们是从杏树梁来,为娃们的亲事来的,打扰到你们了。”穿黄呢子大衣的人握着邸凤鸣的手说。
     “养女百家求,有人上门提亲那是我邸家的荣幸,那能是打扰呢。赶快请进门。”邸凤鸣虽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但在待人接物,举手投足,言行举止,甚至衣着打扮方面,不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比如方才的这番话,比如爱穿袜子的他,在邸家庄,像邸凤鸣年龄差不多的老一辈,穿着袜子下地干农活的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这也被经常作为邸家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们是杏树 梁寇家,孩子属狗的,今年三十一岁,我打听过,孩子和贵府千金八字属相都合,寇家在这方圆几十里也算大姓大户,虽然孩子这一门户没有人出人头地,但人都本分,这孩子弟兄三人,排行老三,老大和老二都已成家,我来的时候跟孩子他父亲沟通过了,孩子当上门女婿也行,邸家千金娶过门也行。”这位年长者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话虽说得不多,但信息量很大。其实,邸凤鸣是知晓这位客人的,他姓樊,名文清,远近闻名,识文断字,彬彬有礼,善于调处家庭矛盾,几年前任过大队支书,很有威望,大凡红白喜事,都请他出山管事,今天,寇家能请他来当媒人,邸凤鸣觉得寇家对这门亲事很当事,单就这一点,他对寇家心生敬意,对寇家老三心存好感。
     整个谈话过程比较和谐,主要是邸凤鸣提了几个问题,包括孩子姓名的问题,年龄大的问题,准亲家为什么没有来的问题,家里田产及分家情况等问题,都由寇汉旺一一作了答复,邸凤鸣虽面无表情,其实心里已表示满意。当即吩咐妻子安排午饭,三人继续围炕桌而坐,谈到女儿、谈到风情,谈到民俗。
     邸夫人算一个贤内助,虽不抛头露面,但针线茶饭样样不差。今天这顿猪肉涮饼子,就做的非常地道。将白面和好,揉面时一定要揉“活”了,感觉有点像橡皮泥一样比较有弹性和韧性,不用发面,切一团擀成锅底大小的圆形,锅中放清油少许,待油热至九成下锅烙熟,依对角线切成八牙。在猪肉缸里取出两块腌制好的猪肉方块,切薄片,放葱姜蒜煎炒。猪肉涮饼子,油而不腻,富有营养。樊文清和寇汉旺自然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两年来,邸凤鸣第一次收下了前来提亲人的礼当。手工纳的布鞋两双,手工鞋垫十五双,男式夹克一套,女士风衣一件,燕麦片两罐,花生牛奶一箱。礼当大方得体,显得不阔绰又不小气。樊文清和寇汉旺走后,邸凤鸣和夫人就试穿了衣服,非常合身。
     从邸家庄出发,步行八十华里,翻越沟壑,看见一颗大柳树的地方就是杏树梁。常年干旱使裸露的黄土表情狰狞,除了这颗大柳树再无颜色。这里出奇的宁静,若不是几声犬吠,真要怀疑自己是否进入了一座古墓群。杏树梁是个古村落,有人推测这里最久的窑洞距今也有五六百年了,是因为早些年有人在杏树梁见到过一枚锈迹斑斑的永乐通宝,证明在明朝时期杏树梁有关人类活动的事实是有根有据的,杏树梁的窑洞到底多少孔,多得数都数不完,有宽八尺、深丈九的,有仅容一人侧睡的,有专门圈养骡马驴羊的,有堆放农具柴草的,有五百年前的,有正在挖掘黄土还堆在门口的。世上有千寺岛、千佛山,把杏树梁誉为千窑梁一点都不为过。况且,杏树梁虽名为杏树之梁,却没有一颗杏树。
寇汉旺的家在庄子的中部,一孔大窑、三孔偏窑用来住人。大窑正是前文所述宽八尺、深丈九的那种,是祖上传下来的,宽敞明亮,窑顶用木檩先是横向嵌进顶部,再用直径约两尺的木大梁纵向贯通连接,檩与大梁间相互受力,牢固无比。经多年的烟熊火燎,木大梁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行用正楷题写的“姜太公在此诸神远(动土修造百无禁忌竖柱上梁大吉大利”,檩条上的对联的字迹已不好辨认,大概是“大□鼎起下□福地上□日,鸿基□成□有德□後□山”和“□耀紫□□生画□,日□□道喜□雕□”等字。这孔窑具体是何年何月由何人修造,无从考证,现在由寇汉旺的父母亲居住。
     看见前去提亲的媒人和儿子回来了,老寇心里忐忑不安,他甚至把向媒人打招呼的词都没想好,夫人快人快语连忙向媒人打听提亲的情况,问有没有见到人家的女孩,问女方是如何答应的,问既然把礼当留下是不是就算人家同意了。老寇心里明白,在这个家夫人就是整片天,人前她说了算,人后她更说了算。按理,应由樊文清将此次提亲的前前后后说给老俩口听,结果还没进门就被夫人将核心问题打听的一清二楚,樊文清认为也就没有详细叙说的必要了,吃了口热茶便匆匆离去。
      寇汉旺将自己反锁在偏窑里,回顾几年来的相亲经历,一波三折,酸咸苦辣。毫不夸张地说,这几年光打点于媒人的钱都能娶半个媳妇了,见到的媒人各色各样,千奇百怪:有主动找上门的,有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能说成的,有目的不纯只想挣两条烟的,有老婆子,有还未出阁的姑娘,有年长者前后牙都脱落说话不利索的,有害怕狗听见狗叫就不敢喘气的,有不愿意走远路让寇汉旺背着走的,有见了女方家长紧张不会说话的。当然,对寇汉旺来说,几年来,见到的姑娘也无数:有家庭出身好的大家闺秀,有跟自己一样家庭贫寒的,有美若明星的,有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有离过婚的,有家庭条件好但背着罗锅要做上门女婿的,有脸上长满麻子的,有还未婚但已生育孩子的,有准备骗婚但演技很差的,有半途退婚的。寇汉旺闭着眼睛,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差一步就和自己同枕共梦的人,他厌恶她们,认为她们都太世俗,眼里只有门当户对的封建思想,只有拜金主义的低俗观念,我寇汉旺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还瞧不起你们。邸家庄的这门亲事,寇汉旺是有把握的,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当个上门女婿,当然最好能娶进杏树梁,生儿育女,也算光耀门庭,祖上有光。
     寇夫人倒乐开了花。她早已经将汉旺提亲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在庄前放羊的寇老二,并提醒寇老二在汉旺没订婚前先不要给别人说,寇老二告诉了自己的婆娘,并提醒婆娘在汉旺没订婚前先不要给别人说,寇老二的婆娘在跟张麻子闲聊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凡是张麻子知道的事情,必是事不过夜,全杏树梁的人顷刻间就将汉旺相亲成功即将完婚的消息传开了。人天生有一种乐于八卦的本性,但凡与自己无关却和别人息息相关的情感、婚姻、厄运,都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和好奇心,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如此,生活在杏树梁的人亦如此。
     迫于压力,寇汉旺决定再进邸家庄,见到邸含月,将结婚的事情摆在桌面上说清楚说明白。但遭到了樊文清的坚决反对,按照常理,提亲的过场走完,过一段时间,邀请女方到男方家里了解情况,俗称“看家道”,接下来才是商量订婚、言说彩礼、商定良辰吉日的程序,俗称“开酒瓶子”,这提亲才过去一天,怎么能谈结婚的事呢?樊文清不同意寇汉旺的想法。
     秋天的夜,月亮距离杏树梁很近,那月光毫不顾忌地泼在大地上,泼在寇汉旺家的院子里,此刻,杏树梁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吧,除了虫鸣,杏树梁的秋夜就是他寇汉旺的。撇开媒人,径自赴凤翔,与邸含月面对面交流,城里人不都是自由恋爱嘛,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寇汉旺顿时冒出了一个大胆离谱的想法。
     两排整齐划一的二层楼房,一条约五百米的水泥路,就是凤翔街道,一层是门市部,有经营蔬菜水果的,有专卖茶叶的,有现做现卖凉皮子的,有卖童装但同时也卖包子的,有理发烫头的,要数开得最多最热闹的就是修理摩托车的铺面。这里听不见吆喝声,没有导购,店铺的掌柜和顾客相互寒暄甚至打情骂俏。路上倒满了泔水,几个从外地来的乞丐在泔水里寻找食物,也有人说他们根本就不是真的乞丐,而是乔装打扮的罪犯。和乞丐竞争的是满大街的哈皮狗,有人认为,这些狗是从周边的大城市偷运来的,因为在凤翔没有几个人喜欢养狗,大城市里把狗当作儿子的人在凤翔暂时还没有发现。寇汉旺穿了西装配牛仔裤,显得人更精神了,他走进一间小卖铺,想给初次见面的邸含月拿点礼物但又不知道拿什么好,在店铺掌柜推荐下,寇汉旺提了一箱内蒙古生产的酸酸乳,去了邸含月的学艺处——小红理发店。

邸凤鸣也没闲着。送走樊文清、寇汉旺二人后,他即刻与妻子商量明天就去杏树梁。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夫妇俩一路徒步向东北方边走变打听,他们要了解寇汉旺的家底如何,要了解寇汉旺的人品如何。杏树梁上太荒凉了,人烟稀少,交通不便,这就是杏树梁给邸凤鸣留下的第一印象,在后来的打探中,让他彻底对杏树梁失望,对寇汉旺失望。
     邸凤鸣老俩口在借宿的人家里大概打探了这么几类消息。一类是寇汉旺好吃懒做,虽然常年在内蒙古、陕北一带跟着同村的人在煤矿上务工,但人人都能挣钱回家,就他两手空空。一类是机灵聪明,长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甚至有人说寇汉旺不顾人伦,与亲大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邸凤鸣仰天长嘘一口气,幸亏这次秘密探访,若不然,我的女儿的人生就要遭殃了。
     邸含月正值青春年华,寇汉旺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不失礼仪,虽年龄大些,却瞬间捕获了邸含月的芳心,二人一见钟情,感叹相识恨晚。加之邸含月听闻父亲已收下聘礼,心里自然踏实多了,话越投机,心越亲近。临近傍晚,邸含月才依依不舍送走了寇汉旺。
     “含月,做我的女人吧,我会好好好对你的。”寇汉旺羞怯地说。
     邸含月第一次听到这么赤裸裸的言语,从耳朵到脸颊顿时变得红扑扑的,“我要听我爸的。”她说完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回去了。
     “听她爸的”,寇汉旺从第一天见到邸凤鸣时,就清楚这个家一定是他说了算,因此,邸含月到底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女人,还是要邸凤鸣最后点头的。当邸含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寇汉旺并不觉得诧异。
     邸凤鸣把打听到的情况告知女儿的时候,邸含月不相信,她第一次和父母的意见产生分歧,邸含月认为父母私自打听别人的事情,不厚道,道听途说,没有事实根据,消息不可信,再说自己见过寇汉旺,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我跟你妈坚决不同意这桩亲事,明天我就把寇家的聘礼退回去。”邸凤鸣听了女儿的解释后气急败坏地说。
     “退了我也要嫁给寇汉旺!”邸含月噙着泪花回答。
     “孩子,听你大的话,我跟你大在杏树梁打探消息的事情是有点过分,但也是为了你的将来,既然有人念叨寇汉旺的不好,那么他做的事情估计不太干净。”平常很少说话的邸夫人连忙劝邸含月。
     邸凤鸣第二天就将聘礼退还给媒人樊文清。樊文清自然是一头雾水,生性耿直的他深受传统观念文化的熏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断断见不得别人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还没等老邸开口,樊文清恼火了。
     “我樊某人给别人说了半辈子事,调解了上百家矛盾,还没失误过。”樊文清说,“今天到你邸府上马失前蹄,那是不可能的事,把东西拿走!”
     一向文质彬彬的樊文清压不住心中怒火,劈头盖脸地喷向邸凤鸣。邸凤鸣清楚,自己的解释是苍白无力的,他面前站着的,是有较高威望的人,是远近闻名的乡贤,是耕读传家的后人,他没法将打探消息的事情告诉樊文清。
     只能搪塞道:“樊先生,是小女太不争气了,她说现在还小不愿意瞅对象,还望你能够多多包涵”。
     “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贵府千金的事我们再做工作,再谈嘛。”看到邸凤鸣的态度还算温和,樊文清说话的语调有所变化。
     婚没退成,消息却不胫而走。到底是谁传出的风声,直到现在,也没人晓得。
     对大龄青年寇汉旺而言,他理想中的妻子,除了大嫂就是邸含月,当然在模样和年龄方面邸含月更胜一筹。
     秋夜的雨打在窑洞的窗沿上,滴答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沉闷,像催眠的音律,使人睡意浓浓,但对于此时此刻的寇汉旺来说,是浸入五脏六腑的噪音,每一滴落下都能使他神经抽搐,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的思绪杂乱无章,乌海、榆林,煤矿、工地,父母、兄弟以及大嫂。
     这样的黑夜适合胡思乱想,尤其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无厘头的、零零碎碎没有头绪的陈年往事。那就干脆无耻一次,回忆回忆与长嫂的经历吧。
     寇汉旺与长嫂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大嫂贤惠知礼,容貌姣好,成年之后,二人也有相互爱慕之心,却因长兄、二哥均未成家,受礼制、受父母、受左邻右舍的约束不能先婚于兄长,两家欲结秦晋之好,只能长女嫁长子。一段好姻缘便这样被活生生拆散,令寇汉旺伤心欲绝,令旁人心生惋惜。婚后的长嫂身材丰腴,风姿绰约,更加重了寇汉旺的失落感、自卑感……也罢,不想这么多了。近期邸家退婚的事闹得“满村风雨”,寇汉旺认为是有人在成心捣鬼,成心让我寇汉旺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
     事不宜迟!明天就请媒人再进邸府,一是说明情况解除误会,二是商量彩礼准备订婚。寇汉旺为自己的想法振奋不已,愈加清醒。
     令寇汉旺欣慰的是,樊文清竟与自己的想法不约而同。这次去邸家并没有特意准备礼物,只随便买了些。
     “你丈人打的这是什么算盘,竟要退掉我说的媒!”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邸家的人听了谣言。”
     “那你到底有没有值得别人说三道四的把柄?”
     “樊叔,请相信我,我清清白白,除了年龄大,除了家里寒酸。”
     “年龄和家境倒不是大问题。”
     ……
     樊文清健谈,问东问西,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几乎没有无话可说相互沉默时的尴尬。
     邸凤鸣对待樊文清和寇汉旺的态度大不如从前,简单寒暄招待进屋后,邸凤鸣却忙农务去了,二人在屋里待得百般无聊,便在邸家庄串起门子来。从凤凰山的“凤脚”出发,经过“凤肚”处的打麦场,直到“凤头”。
    “藏龙卧虎之地,好风水,好庄子!”樊文清不禁感叹。
    在打麦场上,见到了正在搓葵花的邸凤鸣一家三口,一辆倒立的自行车,邸夫人手摇脚踏板,两轮缓缓转动,邸凤鸣将葵花盘放置在毂辘上,毂辘转动的摩擦力,葵花籽瞬间掉落,邸含月源源不断的把地上堆放的葵花盘递给父亲。多么和谐的劳动画面,不紧不慢,反正是今天干不完还有明天,明天干不完还有后天。见到客人找到场里,邸凤鸣有些惭愧,便收拾起来一同回去。
     这桩亲事到底怎么样发展,成还是不成,招赘还是嫁出,邸凤鸣心里没底,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吧。以致在与樊文清接下来的谈话中,显得非常被动,尤其是谈到彩礼的时候,一向斩钉截铁的他却不知所措。
     樊文清左手掀起自己的衣襟,右手将邸凤鸣生硬的右手指拉进来,先是捏紧邸凤鸣的大拇指,放松后又捏紧他的食指和中指,邸凤鸣清楚,这是十二万元的意思,按照习俗,邸凤鸣是要进行还价的,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显得对女儿比较珍重,但他迟疑了半天默不作声。他要去跟妻子女儿商量,这个主今天做不了。邸夫人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这门亲事不能成,成了就把女儿的一生耽搁了,但今天的场面怎么收场,她没有办法。女儿泪水连连,不愿发表自己的看法,邸凤鸣气得呵斥道:“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大人是孩子,孩子更是孩子,给自己一点力出不上。”邸凤鸣突发奇想,心生一计,他樊文清是来说媒的,我邸凤鸣才是主人,怎么能由他牵着鼻子走,抬高彩礼钱,让他走人。
    “婆娘娃娃说了,彩礼有点轻,你看我们只有一个闺女,出嫁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彩礼已经到位了,咱们方圆的彩礼我都清楚,这已经算高的,伺候你老两口的事不要操心,老话说得好,女婿半个儿,他汉旺会对你好的。”樊文清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盛气凌人,一句话怔住了本想要涨彩礼的邸凤鸣。
     “我也不偷偷摸摸地像买牲口一样商量价钱了,我把彩礼说明了,十八万,你看如果行,我们就往下说,不行,我们亲戚还在,仁义还在。”
     十八万元的彩礼,简直太高了。对寇汉旺的父母来说,那是天文数字,大媳妇和二媳妇娶进门虽然也花了很多钱,砸了铁卖了锅,两个加起来也没有这多啊。
    这就是给兴高采烈的人当头一棒!寇汉旺只能静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邸含月留那恬静、清纯的形象在寇汉旺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抹去,他决定再次离开杏树梁,去内蒙古的煤矿,那里有举目无亲的寂寞,有晚饭过后一群男人吹着口哨经过红灯闪烁的小巷的喧嚣,有赌博,有放纵。
     邸含月结婚了,消息是刚从来同乡来的小吴告诉寇汉旺的,小吴还说,那男的是二婚,邸家庄的,媒人就是樊文清,彩礼十五万元。寇汉旺推算时间,自己已离开杏树梁整整两年了。
     寇汉旺带着自己的表妹回到杏树梁的时候,看到父母更加苍老,杏树梁更加萧条,他决定,再也不会离开自己深爱的故乡了。
     “姑姑,我离婚了,今后我愿意和汉旺好好过日子,好好待你们二老。”寇汉旺的表妹噙着泪花对寇夫人说。
     二人相拥,嚎啕大哭。
     次日,寇汉旺登门拜访樊文清,请他出面为自己和表妹证婚。樊文清没有犹豫,立即动身随汉旺爹去了汉旺的舅舅家。亲为姑舅,话很投机,不费口舌,大事便定。双方约定不要彩礼,不设陪嫁,但后辈不能再通婚。这是樊文清说媒以来最特殊的一桩亲事,也是他最感欣慰的一次。
     冬雪覆盖住了邸家庄的青青的麦苗,樊文清在雪里激动地写下了“瑞雪兆丰年”四个大字,他又要去邸家庄,为了下一桩亲事。

艺海风

题      签:魏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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