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保守主义：从柏克到撒切尔夫人的保守主义思想》序言｜奥高曼

按：作者弗兰克·奥高曼（Frank O'Gorman），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历史学荣休教授，代表作《选民、恩主与政党》、《漫长的十八世纪：1688-1832年英国政治与社会史》，编有《英国保守主义》、《埃德蒙·柏克的政治哲学》两读本。本文是《英国保守主义：从柏克到撒切尔夫人的保守主义思想》（British Conservatism: Conservative Thought from Burke to Thatcher）一书的序言。前段时间，公众号推送过该书的长篇导言，参见：《英国保守主义》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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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主义作家和政治家喜欢说，保守主义体现了中庸、灵活性和实用主义。有人说，英国保守主义无关乎“意识形态”，其原则并非源于一套抽象概念，其内容也并非是一组有着逻辑关联的命题。我们还听说，不像某些现代意识形态——如自由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保守主义并非基于某些特定的关于人和社会的信念。保守主义不是时代的，而是世代的福音。界定保守主义的与其说是知识因素，不如说是本能、习惯和情感。保守主义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因此，有人认为，英国保守主义对不同世代有着持久的吸引力。

毫无疑问，这种说法道出了部分真理。保守主义确实缺少一套合乎逻辑的、系统的信仰体系。它既不关乎预言，也不关乎空想和乌托邦。的确，它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世界的本来面目，特别是它的社会结构和财产分布。它无意强加给世界一套（新）秩序，而是维护既有秩序。不像某些特定的意识形态，保守主义缺少普遍的应用性。实际上，英国保守主义迥异于欧陆保守主义，后者更讲究知识的精确性，而且经常拥护威权主义政权。

然而，纵观英国保守主义两百余年的历史，我们或许可以发现一些鲜明的、反复出现的主题。简单说，存在着一套有关政治和社会的保守主义的思考方式。在保守派作家、政治家和宣传家的声明、解释和“理性化”中，在对个别人物（特别是柏克和迪斯雷利）遗产的精心讴歌中，在对某些关键性“保守主义”主题（诸如爱国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反复颂扬中，这种保守主义传统得以诞生和发展。在上述情形中——我们在后边也会看到——我们或许能够发现，对于人、社会、过去、当下的政治和社会行动，它有着潜在的、一以贯之的态度：它对人的看法，受到“人之堕落”教义的影响；它把社会看作一个活的有机体；它把过去尊为智慧的储存库和政治合法性的源头；它认为当下的社会和政治行为乃是为了维护现存的社会结构，尤其是政治和社会制度。事实上，确有一些评论家——特别是保守派评论家——把保守主义化约成一种不连贯的机会主义。18世纪末，柏克在回应法国的理论、革命和战争时，提出了一套有关人与社会的观点，这种观点通常被视为保守主义原则的开场宣言。不同世代的保守主义者发现柏克的哲学不仅令人信服，而且稍加修正还非常合用。很显然，他们没有背离它的根本原则，更不必说与它完全相悖。此外，每一代的保守主义者都意识到保守主义原则“储藏室”的存在，而且，他们对其尊崇有加，并将当下的立法和政治议题与过去的遗产联系在一起。

不可避免地，我们很容易注意到英国保守主义每隔几十年就有一些变迁，但是，17-19世纪的辉格主义，19-20世纪的自由主义，以及20世纪的社会主义不也经历过多次嬗变吗？难道说英国保守主义较之于英国其他主流的政治思想和实践，表现出更明显的机会主义、实用主义乃至忽视原则问题的倾向？就像赫恩肖（Hearnsaw）在半个世纪之前说的那样，保守主义“倾向于缄默、昏沉、疑惑、不连贯、无条理、平淡无奇”。然而，保守主义者从未怯于参加论战，捍卫自家的行为，解释自家的目标，抨击对手的方案。有人刻意给保守主义营造出一种安全的、实用主义的、完全非意识形态的印象，我们不要把这种印象太当回事，乃至将其视为定论。

就像所有的政党和政治团体，英国的保守主义者也会利用政治观念。在竞选中，他们用政治观念寻求支持，以求获得和维持权力。他们运用观念维持特定权威的道德可接受性（即正当性），特别是当这种权威面临挑战之时，例如，土地利益集团的权威在19世纪上半叶受到挑战。在国家陷于危急存亡之秋，他们运用理念来倡导国家团结，从拿破仑战争到福克兰冲突，保守主义从未远离爱国主义。他们运用观念来调和对国家权力的相互冲突的要求，特别是这种权力在19世纪开始增长以来。迪斯雷利对“一个国家”（One Nation）的呼吁绝非孤例。他们还运用理念放慢大众民主的前进步伐，减轻其影响并规制其运作。索尔兹伯里勋爵的保守主义是最壮观、最清晰无误的例证。为了理解保守主义观念对英国政治发展（不仅仅是对英国保守党的历史）的重要而微妙的影响，在阅读接下来的几章时，记住这几点是至关重要的。

在导论部分，我概述了英国保守主义的基本的、最具有典型性的主题。后续按年代展开的各章节则将各种保守主义的变体与特定时代的政治问题和政策辩论联系起来。

我很清楚，单靠一本著作无力概括有着两百年历史的保守主义。在很大程度上说，我把自己限定在介绍主流的保守主义政治意识形态，并力求向读者呈现保守主义思想在重要发展阶段的某些观念。然而，我没有把自己局限在英国保守党，而且，我不时发现将思想和行动、哲学和政治联系起来大有必要。因此，我尝试着对各阶段保守主义内部的不同趋向做一个具有代表性、平衡的论述，其中包括介绍其形形色色的起源，包括哲学上的和政治上的，官方的和非官方的，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诗意的和务实的。

我希望这份呈现英国保守主义观念及其历史的独立著作，可以填补相关文献的空白。鉴于目前对保守主义意识形态性质的各种再认识，本书的面世可谓恰逢其时。如果本书能吸引或鼓励其他人进一步探讨英国的这一独特传统，那么，笔者的用意就算达到了。

在此，我向保守党中心办公室特别是布洛克先生（G.D.Block）表示感谢，承蒙他们的慨允，我得以接触英国保守党的历史资料。此外，纽卡斯尔理工大学的米尔恩博士（M. Milne）有关19世纪上半叶《布莱克伍德》杂志的渊博知识让我受益匪浅。对于我在本书中援引过的各个学者，我要表示感谢。最后，我要感谢丛书主编伯纳德·克里克教授（Bernard Crick）慷慨的建议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