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 ‖ 六、独将血泪洒泷流
六、独将血泪洒泷流
象山下的建隆坊(邱松年绘)
大年初一,李金在大燕河边捡了一大堆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准备第二天挑回去砌鱼池。看看日影,时间已过午时。李金于是在河边洗了洗手,然后走回山上的家。
一人隐居山上,其实十分无聊。过了元宵,李金下山来到武陵塘畔的市场,买了几只鸡苗和一只小狗回山,以此作伴。
鱼池早已砌好,没有金鱼,到了春天鲤鱼上滩的时候,李金找了几条红鲤放到鱼池。说来也神奇,因为有了这一小池泉水和几尾红鲤,金鱼山顿时有了更多的生气。那条黑毛小狗也逐渐长大,李金去哪里了跟到哪里,成了李金最好的朋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过去了10年。一天,一位僧人来到金鱼山,找到了李金,说在连滩五指山的董方策病重,想见李金一面。李金闻说,如雷轰顶,即时泪流满面,于是立即启程,跟随僧人取道田舍至罗旁,转入西山大路,一路奔走,于次日傍晚赶到了五指山。
老长官董方策十几年前住的房子如今叫宝华庵,匾额一看就是老长官所书,古拙苍劲。老长官夫妇住在庵旁的茅屋,见李金来到,老长官挣扎着要起来,李金连忙上前制止。主仆相见,李金泪如雨下,执着老长官的手,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董方策自知不久人世,把几卷诗文交给李金,说这是他几十年戎马生涯的记录,如有机会,请将它交给他陕西的儿子。说完,身体抽搐了几下,断气了。
老长官妻子似乎没有任何悲痛。庵里的僧人按僧人圆寂的仪式处理董方策的后事。其墓就在庵后的五指山上。
至此,看官或许会问:这个董方策是虚构的人物吧。其实非也!民国二十六年《旧西宁县志·卷三十·古迹志·寺观》收录了关世楷《随遇轩诗集》中的《过宝华禅院怀董公诗》(并序):
董公,讳方策,陕西绥德籍人,明季永历时,累功封宣平伯。崇祯甲申之变,溎王奔粤驻广州,公从之。既而兵溃,奔肇庆,不可久,王复入梧州,奔桂林,寻奔滇。公在肇时,知王必败,偕夫人蔡遁迹西宁之连滩,筑室以居。尝为《离骚》,吟声凄以恻。其公子自长安来,迎公归故里。公不可。且曰:“吾亡国,大夫一息尚存耳,将安归?”于是夫人亦矢志从公老是乡。与公子其为永诀,泣数行下。及晚年,塑佛像,召僧徒,设香火,遂以其宅为禅院。卒葬连滩五指山下。迄今,秋草荒原,公夫妇冢墓在焉。禅院后堂犹祀公与夫人遗像,像绘夫妇同立,俱明冠服。呜呼!公之志亦可悲矣。予感邑乘,既志公冢墓,犹惜公事迹未彰于史册,不忍没公之志行,爰述见闻并赋诗以纪之:
一叶神龙入海游,独将血泪洒泷流。
臣心未肯泥途辱,天意难为庙社谋。
因果他乡龛上佛,功名故国水中沤。
丹青何必图麟阁,垂老夫人共白头。
雍正八年,连滩一位姓杨的百姓请来族人,在董方策墓前不远的地方建造坟墓,拟把下葬8年的父亲收骨,移到这里安葬。而这时宝华庵的一位僧人刚好圆寂不久,他的弟子也准备把师傅安葬在这里。双方各不相让,杨某到罗定州告宝华庵的僧人。知州王植认为董方策坟墓前应留有足够的余地作拜台,不容僧人与俗人争夺,于是判令他们分别葬在山下,坟墓前10丈地方不容任何人侵占。这些在旧县志中都有详细的记载。
李金从五指山回到金鱼山,种豆山坡,垂钓河曲,好不怡然。
却说李金在顺治九年大年初一遇见的庞寨莫姓老翁,这些年来一直在金鱼山下的五龙租地耕种。莫翁有一小女儿,名叫灶莲,是年虚岁二十四了,还没有嫁出去。莫翁常与李金相见,有意将女儿灶莲送给李金做老婆,无奈李金曾经沧海,也怕连累灶莲,于是一直不肯答应。莫翁没有办法,只好让灶莲三天两头到金鱼山李金处帮忙干活,给李金洗衣扫地,入夜回家。
一日大雨,竟然至戌时末(晚上近9时)还没有停止,灶莲暗喜,对李金说:“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家?”
李金这些日子来对灶莲越来越有好感,也不想灶莲回家。于是对灶莲说:“不要回去了,你睡我床,我在饭桌上趴着睡一晚。”
灶莲睡在李金床上,看见李金趴在饭桌上睡,很是心疼,于是把李金也拉上床睡了。
干柴烈火,一碰就着。在李金的床上,灶莲主动把处女之身交给了李金,李金尽力让灶莲体会到做女人的幸福。二人折腾了一晚,将近卯时(清晨近5时)才睡去,直至太阳染红了山下的大燕水,二人才醒过来。
自此,灶莲就在李金处过日子了,第二年,竟给李金生下了一个胖小子,取名李道瀚。
有女人的日子过得特别滋润。看着儿子李道瀚一天一天长大,李金觉得一家人长期蜗居在金鱼山的茅棚不是长久之计,得为母子二人寻个出路才行。李金手上有近百两银子,于是和灶莲商量,到武陵塘畔弄个商铺做点买卖。李金说,生意由灶莲打理,他习惯金鱼山的隐居生活了,要继续在山上种地。
灶莲本来就是个精明的人,做买卖正是她所长。那时刚好有一家店铺的老板黄发要回南海,急于把商铺卖掉,于是以比较便宜的价格卖给了灶莲。
黄发的店铺主要销售从南海和南海附所进的商品,如九江双蒸酒、南海藤编、佛山盲公饼、石湾瓦罉等等,也把从西宁收购的货物如木柴、木炭、薯莨等销到南海。
黄发要求灶莲把他货尾也接过来,并把南海和西宁的供货商信息都告诉了灶莲,说这些个买卖有赚头。
灶莲的经营虽然没有赚得盆满钵满,但颇为顺利,也有点小利润。不久,又生下了两个女儿。
李金对铺头的生意一概不理,妻子有生理需求,自然会回来睡一晚,李金有需要,也会到铺头走一趟,说山上有事,让灶莲晚上回去一趟。开始灶莲以为真有事,后来明白了,有个屌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到了顺治十八年,顺治帝福临驾崩,改元康熙。很快又过了12年,到了康熙十二年,李金已是五十四岁的老翁了,可幸身体无恙,每日呼啸于飞凤山和金鱼山之间,间或到十二岭、砂子岭等地远足看山。不一而足。
如今再回过头说康熙十二年正月初十,李金在武陵塘中雪天独钓,让在象山上的商道雨和徐先生羡慕不已,徐先生说:“我们都是俗人,雪天只知道喝酒登山,却不懂临水钓雪!李金先生真高人也!”
文人执着,徐先生说要下山到李金的竹筏去,商道雨只好跟随。
雪越下越大,商道雨说,这场雪比顺治四年的那场雪要大,看来今晚还停不了。
商道雨老远就和李金打招呼了,李金没想到竟然有人看见他雪天垂钓,还走了过来。听到商道雨和徐先生说话的声音,李金转过头来,发现二人已站在塘边了。
李金把竹筏撑回岸,问商道雨大雪天出来干什么。商道雨指着徐先生说:“徐先生也想过把'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瘾。”李金明白徐先生的心,即脱下蓑衣给徐先生,把撑竹筏的竹篙也递给了他。然后与商道雨一起,来到塘边的一处破茅房,说起话来。
商道雨常上金鱼山,李金的情况他非常清楚。他知道李金从隐居金鱼山的第二年开始,每年酸梅结果,他都摘下来浸酒,一年浸2坛,1坛明年喝,1坛埋地下,如今金鱼山坡上,李金埋了20坛酸梅酒了。浸酸梅用的酒,一律是黄发商店的九江双蒸酒。黄发回南海后,就是他自家的九江双蒸酒了。商道雨问李金,埋在山坡的酸梅酒舍得挖出来喝了吗?李金说:“可以了,今晚到我这里喝20年前的那坛酸梅酒去!”
商道雨听说喝20年前的那坛酸梅酒,哪有不去之理!头就像鸡啄米似的,不停的点了十几下,说:“好!好!好!”
话才说完,徐先生披着蓑衣,打着冷颤,到这破茅房找商道雨。才说了句:“好冷!”就不停地打了近十个喷嚏,鼻涕从鼻子吊下来,足足有二尺长。然后说:“太冷了,顶不住!顶不住!”
李金说:“晚上到我这里喝酒吧。”
商道雨对徐先生说:“不去吃亏哦,他那里有一坛子埋在山坡20年的酸梅酒呢!”
徐先生好饮,听说有这样陈年老酒喝,顾不得鼻涕流到嘴里,说:“有口福!有口福!”
三人边说边上山,没有一斗烟的功夫,就来到了李金的茅房。屋旁的那林梅花,在飞雪中开得特别高洁和灿烂,鱼池里的红鲤,似乎没有感觉到严寒,悠然而游,看见人来,也没有半点惊怕。泉水叮叮咚咚流到池里,更增添了山中的情趣。
李金扛着一把锄头,来到梅林旁的桃树前,找到第一块石头处,轻轻把土刨开,当露出了坛子口后,再用铲挖。如果是新埋的坛子,很快就能挖起来,但20年了,泥土紧紧粘着坛子,必须把泥土全部挖开,才能端起来。这样一弄,竟然弄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把这坛酸梅酒端起来,抱回屋里。
没有什么下酒的菜,李金抓了一把谷子,把树上的鸡引下来,然后抓了一只小母鸡,杀了,肉和骨头红烧,鸡杂炒酸菜。李金说,酸菜是他自己腌制的。
20年的酒,醇厚得无法形容,每人大约喝了1斤,什么事也没有。没有喝完的的酒,李金封好,让商道雨带回家。商道雨再三推让,说不能全拿走,必须留下一部分给李金喝。李金说,山坡上还有19坛呢。商道雨推让不过,提着酒,和徐先生下山了。
徐先生回到他在私塾的住处。他告诉商道雨,明天到白木连襟处,连襟嫁女。本来和内人一起来喝连襟的嫁女酒的,内人因为有身孕,不方便,所以他自己去了。
徐先生今年五十多岁,没有娶妾,妻子是戊辰年即崇祯元年出生的,今年虚岁四十六了,生有五男二女。商道雨平时唉声叹气,说自己一妻三妾,只生得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商家香火,悬于一线,何时才能开丫散叶,独竹成林呢?
次日,商道雨妻子说想回外家。母凭子贵,妻子何氏虽然没有生养,但毕竟是西宁城名门望族之女,且识大体顾大局,三个小妾在她的管教下,从来不会争风吃醋,商道雨每每对自己说:“不能亏待她!”因此当何氏说想回外家时,商道雨即说:“好,后天正月十二,我和你一起回去。”
何氏听丈夫说和自己回外家,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一样甜。商道雨与何氏已没有共寝多时,当晚二人共睡一床,自然翻云覆雨一番,何氏久旱遇甘露,感到丈夫的甘霖把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给滋润透了。商道雨心里愧疚,因此十分卖力,好在何氏半老徐娘,风韵犹在。七上八下之后,商道雨累得散了架似的,那何氏却还意犹未尽……
天亮,商道雨叫了两乘轿子,让轿夫抬他们夫妇二人到西宁城去。西宁城离建隆坊不到四十里路,两个时辰,就进入了西宁城东门了。
县城就是县城,新春气氛,是都城十三乡远远比不上的。转入何宅所在的十字街,商道雨看见街中心正搭着一个高棚,何氏说,这是十五元宵花灯的鳌山。
才说了两句话,轿夫把轿子放下,说:“何宅到了,请客官下轿。”
敬告读者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是以明、清、民国县志和《郁南县志》所载事实为基础,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为都城当前的经济、社会、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谅解、指正。
《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欢迎读者转发。但如果在本公众号外的其他公众号和载体转载、使用,必须获得作者本人的书面授权,否则视为侵权。
本系列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