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今犹古
聚散今犹古
写这篇文字之前,我重复听了很多遍《送别》,多个版本多人演绎,包括李叔同填词时选用的美国原曲《梦见家和母亲》,也包括日本用同一曲子填词的《旅愁》。
诗词文章音乐美术,每种艺术形式都有送别的主题,送别是人生和艺术的大主题。李叔同的《送别》配上美国人约翰·庞德·奥特威的曲调,就是华语世界人们心中记住的第一骊歌。
听说歌手朴树唱《送别》中失声痛哭,他说过:“如果《送别》的歌词是我写的,我当场死那儿都可以。”他愿为李叔同的《送别》词失身,用几乎白描的声腔唱,平淡中撕扯人心。
李叔同出身于锦衣玉食的家庭,从人生离合中领会佛意,万物生息和人世常态里悟出佛性。贾宝玉也是类似的家境,却是在家庭受到变故后才出世,纳兰容若还陷在红尘中感叹: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如此对比, 我该称呼他是弘一法师。
常到闽南一带游历,无论厦门的清丽甜淡气质,还是在泉州城古码头和燕尾脊间流动的海洋商业烟火,都有一个“茶”字。福建人爱茶,闽南人尤爱。茶从种植、生长、采摘、煮沏里都有“佛境”在,即便不懂佛,在茶所包含的静与慢中总有点觉悟,特别是最后归结为浓而明亮的茶汤,堪配一部佛卷。因此,当我走在厦门、泉州,看到无处不在的茶,就猜想是不是闽南的茶为缘,让弘一法师于乱世中隐于闽南,圆满于泉州。
厦门、泉州、漳州一带有很多弘一法师的遗迹。据弘一法师自己撰写的《南闽十年之梦影》,初次相遇厦门本是去往泰国,从此滞留闽南十几年,似乎是“南闽冬暖夏凉,颇适老病之躯”的原因让他留下,不再返回杭州。鼓浪屿的气候无疑是适宜的。日光岩下弘一法师的坐像与其他几处一样,在这里显得更安详。岛上从来都是拥挤的人群,弘一法师纪念馆算是闹中取静的一处。
茶的佛境和冬暖夏凉的气候,一玄一素都是缘由。看来佛没有远离红尘。
弘一法师到闽南时,已出家多年,不闻俗事。坊间一直有郁达夫到鼓浪屿拜会弘一法师的事,当时文章已让他声名大噪,何况他与王映霞有才子佳人的神话。此时弘一法师却似乎不知郁达夫是谁?待他若一般的施主。郁达夫增诗,弘一法师也没有应和,甚至没有留存。
弘一法师在泉州先后住过雪峰寺、开元寺、承天寺、草庵等数十座寺院。弘一法师十几年行脚在闽南,多有他的书法遗迹,某一年我找到世上现存唯一摩尼教草庵遗址,最想看到的是弘一法师的那副对联:“草积不除,时觉眼前生意满;庵门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开元寺双(石)塔是泉州这个城市的标志,开元寺里也有弘一法师的纪念馆,以纪念他晚年在这里传法。
我多次行走在泉州,很是感觉到这个城市与弘一法师的缘。而最让我心有所动的是清源山上的弘一法师之塔。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这里安放的是法师的一半舍利,另一半送至他出家的杭州虎跑定慧寺。清源山上的这处坐像与鼓浪屿日光岩下的一样,侧面石上有他临终前的最后遗笔:悲欣交集。这是一份写在用过的旧纸背面的遗笔。
后人对这四字有多种猜测和解读,我几次到清源山都往这一处,在这四个字前站一会儿,不仅为欣赏“弘体佛家书法”,也默念“悲欣交集”四字,这是弘一法师生命终结的总结,他已然是出世高人,尚且以“悲欣交集”四字归结,俗世中人怎能逃脱悲欣交集的一生呢?
回到他的那首《送别》,不论丰子恺还是林海音的版本,都是一样的离、合。离别梦寒,是源于聚时的欢热,没有聚哪来的离?“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离时追问来时,离散轮回终了。离时是柳永的“晓风残月”,还是弘一法师的“晚风拂柳”,一样的景象记到来时。在相聚前也是可听弘一法师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