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去

我不懂茶道,也品不出什么,遂不敢大言不惭道些高深的道理。至于茶的种类也仅晓大概:绿茶、白茶、黄茶、青茶、红茶、黑茶——也无非懂几种熟见之物:普洱茶、铁观音等,如知德系、日系车之大众、丰田,及门下的迈腾、皇冠罢了,实在孤陋寡闻。

有时,也就望色生义的唤红茶为“red tea”,至于“black tea”只好勉为其难的代替黑茶喽。此等贻笑大方之行为,似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经约定俗成下顺理成章,未有波澜哩。——当然,仅限我们那群人。

近来,我爱喝熟普洱茶,想来,半载有余了。满世界的茶让人目不暇接,一一品尝是无计可施的。于是,每日扑面而来的无非那几种,在小范围的挑拣后,择了熟茶——这叫“先下手为强”。好比当今选对象,各种门槛、条件摆在那儿,你挑我,他挑你,她挑他,而立之后,霎感时光飞逝,容颜苍老,心境颓唐,也就离死不远喽。死前,犹感绿茶也好,红茶也妙,黑茶也舒,哎呀,世间哪有集百家之长的神物哩,敬为座上宾的“仙人”哪轻易做得枕边人(不过是经无数描画后的理想形象),高高在上的倏忽近在眼前且入怀中,那厮,四下里怕也方寸大乱,再生嫌隙吧——窃喜又觉是谎言,确乎疯了。

一般而言,爱茶之人必有套茶具,一番精心准备后,所需氛围渐渐萦绕四围,茶香随沸水之上的水汽曼妙浮动,舒心的给了众人好感。晶莹的水珠嵌满杯壁。拎壶缓缓泻下一注注或青绿、或橙黄、或红亮的茶水,烫进一个个小圆杯子,溅起的水粒湿哒哒的,茶桌旋即现出红艳偏黑的不规则的颜色来,如稚童尿床,分外显眼。不过处境、场合不同,结局、审美便不一,有人谩骂,有人欣赏;有人品得锦上添花,有人觉得丢人现眼。悠然伸出或粗糙或纤细的手来,抬杯入唇,又是一番迥异之景:有人似品酒,先以鼻轻闻,微阖双目,缓缓过喉,如一冷冽清泉给人以醍醐灌顶之恩泽,毕恭毕敬地品着,细腻的品着,企激发周身的溢美之辞赞叹,说得他人云里雾里的;有人举杯一饮而尽,目无表情,与白开水无别,索然无味的,还疑心这茶或沸滚了数遍,失了新鲜劲儿,总之,不合口味。

庭内,月色清冷;庭外,月光盈衣,有人尚在奔波。月下之生活,观者自生出别致的感叹,或企望,或相思……庭内茶室气氛骤然生出洪流来,话不投机者或沉默、或茫然、或起身。然心生疑问来:喝茶,或说文雅些的品茗,确为高雅与粗俗之现形记吗?

“好鞍配好马”,茶也有品级之分,为此,只好另眼相待。我喝之熟茶一般样,便就粗暴待之。勉为其难唤它茶具也觉肤浅,说白点,乃为炊具,我常用其煮茶,其味醇厚馥郁——不就是一电磁炉、一带柄小圆锅,一竹筷。却也有模有样哩:惯常的蒸煮,茶叶于沸水中似抽丝剥茧样,不久,提锅微倾,手持竹筷搭在锅的一角边缘(以替茶漏,挡住舒展完全的湿茶),茶水徐缓入碗里。一品,味儿依然,不输专业茶具,虽瞧着老土,却添出几分大气来。

熟茶水一般呈褐红色,有些色泽浓黑,仿如一杯中药。在中国最小的行政区域单位(为显形象,姑且作之)——队、小组、自然村深居的我们(常聚一块喝茶的人),多取周遭熟悉之物喻之:阴沟水。当然,以色取名,至于喻体味道何如,就不细细亲身探究喽!想到此,又叫我依稀记得某一班主任曾道:耳屎竟是苦的,莫非此君尝过?——非取笑,当此一乐而已。

熟茶助消化,易去脂化油,我叫之刮胃。饱食之人,未久,便觉饿意顿生。若不知缘由,尚会诚惶诚恐地疑心身患糖尿病哩……暮夜茫茫,说话间,我们又喝起熟茶来。不多时,一人肚疼须出恭,几人在后便如数家珍般探究起关于腹泻诸种之经历,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面上全无羞涩之色,声儿愈洪亮,茶水愈不歇,早已口干舌燥,犹自在旁续之又续。我们未有不适之感,想必确是一丘之貉,不然,喝茶该应谈些文雅的话题哩。俗人自有活法,不过是将众人讳莫如深又客观存在的事物随口诉之,无思想包袱地脱口而出,这比粉饰伪装显得实诚多了——非倡以丑为美,理应以尊重。

我又忽而想到喝茶之属性,权且当个高雅的艺术。佐以各种天花乱坠的说辞,云遮雾绕的,久久不现山峦与大海的真容来,只顾品着,仿佛便显露他的高深来;未曾起身向旁人嘘寒问暖(或倒茶续水),这与生俱来的绝佳口才倒显出上天的公平——姑且将他看作瘫痪人,谁会无故刁难这不幸之人呢——周围人也挺悲哀的,不过渐把阿Q的精神胜利法习得驾轻就熟:“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明儿,太阳依旧打东边升起,安然入睡了。有人语无伦次,不会说话,却古道热肠地端茶递水,索性于沉默中绽放:无言却耀目如光,和煦温暖,令人如沐春风。

我们自古讲究“师出有名”,先在名义上定出个黑白分明来,举正义之旗变相地扫除一切障碍物,最终不过是满足一人、一家族……之私念贪欲罢了。凡此种种,名义显得极其脆弱,成了傀儡,成了寄生虫,助施事者瞒天过海——以善之名义去行凶。

走!喝茶去,不以任何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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