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我活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我活得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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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
熊魁
我从那座房子里逃出来，就躲进了人世
后来，她带着房子逃出了人世
我们终于
找不到彼此，房子拆了
她在那次拆迁中拆出了自己的骨头
我想：有朝一日我也会逃的
只不过不是今日
逃亡之前，还有一些时日
供我挥霍，还有一些老虎
需要我去拜访，还有一些梅花
需要我去侍弄，还有一些祖坟
需要我去哭祭，哭着哭着
我就看见了
我自己的名字，已经镌刻在墓碑上
她的逃亡是为提前给我
建造一座新房，并让我看见了它的模样
偷
熊魁
我潜入了隔壁。隔壁有美女
我一次一次，不知疲倦
在梦里，梦里的隔壁
乔装，入室：眼袋，鱼尾……应偷尽偷
只是不偷人，我想让她一觉醒来
都是前日的美丽。要是什么都驻足
在昨日多好，我也不会老去
昨日是今日的隔壁
梦是现实的隔壁，要不然
我岂敢孤军深入，偷出一手滥牌
期盼人生从头再来
我已老泪纵横，什么时候
我不是异己？我，活得就是我？
奠
熊魁
此时，我真想自己是一只古典的酒樽
大海也不过是樽中酒，轻轻摇晃
宇宙里，忧郁的蓝色波浪在荡漾
悲喜转化，有如波峰和浪谷，我舔了一下挂壁的残汁
有锥舌的力度，醇厚的回味，如果一饮而尽
真是醉了！在这田荒地撂的故土，父母已跟我远行
此时像客人一样回来
所有先祖在坟头伸出衰草
像伸出枯骨的手指，与儿孙道别
正如歌者在葬礼上所唱：
都曾是“人王”或“地主”
不管坐南朝北还是坐东朝西
此时他们坐实了身份。我跪在祭台前
樽中酒：
一奠天地，二奠亡者，三奠逐日老去的熊魁
不要怀疑
熊魁
不要怀疑我是一座宇宙
天庭之上，白日
阳光普照，入夜群星闪烁
眉山像珠穆朗玛，足以挡住印度洋
刮起的台风
眼洞收纳过上辈子情人
放荡出的，秋天的波浪
我有悬河之口
我有腹地和非诚勿扰的峡谷
我有老虎，时时在黑森林出没
都不抵，地壳深处十公里
一次牛刀小试的震动
她总会裂开，将我
深深衔住，她终结我
一身激情，也将我彻底埋葬
不要怀疑小小宇宙的毁灭
不要怀疑，从阴暗
散步到阳光下的背影
曾提着这颗人头，在浮世晃动
江山处处好
熊魁
你说天有多高
银杏树向上伸了伸脖子
浅黄的蝴蝶
落满坟地。哦，银杏叶
像不测的风云落满
我半生
埋有祖先白骨的泥土
又覆了层风霜
我们不停开枝，散叶
是因为，深埋的根
活着的，都是
矫健的树干
大雪将覆。刀斧手
留下伤口仍在
每一颗银杏都是坟茔
只有你隔着人间
抽出嫩芽，把寒潮
催成春潮，趁黑掩殁我
江山处处好。谁在？
举目之外，已建活人墓
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马萧萧
我倒像是一块渴望被打的铁
把我的身子打直
把我的脚板打尖
把我打成一枚深入生活的钉子
再把我
打到大地中去吧
让我把土地的情节钉紧
但要露出我的头
还要露出我一截脖子
让高于生活的我
像挂一把镰刀一样
像挂一杆猎枪一样
替心太软的炊烟
挂住——
太阳的灯笼
月亮的酒壶
白云村
马萧萧
白云，只有老成了欲雨的
乌云
大地才会把它认作自己的亲人
那个越来越老、越来越黑的村民
是一朵
一生都没有飘起来的云
一棵树
清凌竹叶
一只鸟蹲在一棵树的断臂上
“我愿做你灵魂上的伤口”
鸟对树说。树沉默不语
“我愿是火，焚烧自己，成为你眼睛里的灰烬”
鸟继续说。树仍不语
“我愿是风，流浪在你的孤岛上，
我愿是雨，在你不幸的沼泽里沉落”
鸟煽动一下翅膀，树还是沉默
它笔直地站在大地上，仰望天宇
可是，它体内的火焰已尽
它已长不出绿翅
可是，它依然跟活着时一样
春
清凌竹叶
春有色彩，在眼睛里浓烈
我有火，在身体的陶罐里
劈啪作响
寂寂的马
吃掉了冬，吃掉了长夜
吃掉紧锁的门
鸟鸣从暗处奔涌而出
把大地的容器洗的干净锃亮
春在上面绘画
我也是其中一笔
作为一个签名的落日丛书
臧棣
又红又大，它比从前更想做
你在树上的邻居。
凭着这妥协的美，它几乎做到了，
就好像这树枝从宇宙深处伸来。
它把金色翅膀借给了你，
以此表明它不会再对鸟感兴趣。
它只想熔尽它身上的金子，
赶在黑暗伸出大舌头之前。
凭着这最后的浑圆，这意味深长的禁果，
熔掉全部的金子，然后它融入我们身上的黑暗。
吃夜宵记
刘川
明明已经
在食堂吃过了
仍然想吃
名之为夜宵
明明是去吃东西
却常只是
喝点小酒
明明是喝了点小酒
却常大有醉意
愤愤离席
大骂着归来
明明是生气归来
中途偶遇领导
却仍然嘻嘻笑着
上前问好
明明与领导道别时
无比的欢天喜地
回家却突然
抬手给了自己
一记耳光
白大路
宫白云
不是路
半镇半村
风是诗，水是画
鼠尾草、薰衣草、马鞭草、山药花、芍药
名字后面藏着朴实的村民
昼夜听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四周空气仿佛染了神性
每一个余音都是
半坡上走动的羊群
一茬茬来这里寻找缪斯的人
在光泽的早晨或傍晚
难以分辨
它们是花朵还是白云
好梦
康雪
雪地并不明朗。大概雪也知道自己只是
被梦见。近处的绳子上晾着几块布
风声就哗啦哗啦地清晰起来。
但这有什么预示？远处的高空倒是悬着
彩虹。不止一条
一个拱怀着另一个拱，闪闪发光。
醒来我摸着腹部，里面有个花椰菜大小的
人儿。他可能还不会做梦
但他会伸出小手指，戳戳我梦中的彩虹。
大雪
阿信
看见红衣僧在凹凸不平的地球表面
裹雪独行，我内心的大雪，也落下来。
渴望这场大雪，埋住庙宇，埋住道路，埋住四野，
埋住一头狮子，和它桀骜、高冷的心。
腊梅
蒿子
是一种自信
在枝头最痛处驻点
是良词佳句中
遗落的经典
是寒冷反复咀嚼的一瓣春天……
不如做一回雪花在高远的天地之间旋转
尽管碰碰撞撞的一生
短暂
梦中的人群
李威
他们中没一个问：怎么来的这儿
若有一个问，就全醒了
他们不确定，是在谁的梦中
怕一醒，把自己醒没了
于是祈求在梦中睡着，梦见自己的醒
物归原主
舒丹丹
怎么处置呢，这些旧信？
如果一个人先走，那么
就把它们寄回给写信的人。
这些信原不是写给谁，
只是写给旧时光。
但那些谈论草木和水果的信，
就让它们的种子
落在土里。
秋风辞
白鹤林
秋风多艰辛！好像驼背人
骑一辆破旧的老单车，卖力穿过
市中心
别担心！他比秋风更卖力——
他有满腔积蓄，足以吹拂
繁华人群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半亩花田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百孔千疮的伤口上长出美丽的蘑菇
穿过身体，某些瞬间像想不起来的瑕疵
过去了，过不去的
参不透的。是云的端倪
互相追逐，互相遗弃
为何，只要风一吹过水面
你的平静里就充满了旋涡
我们都已历经风雨
没有哪一种花愿意看见凋零
相信离开，也是再见
魔力
吕本怀
究竟是什么魔力，我被钉入这座城市的
版图，动弹不得
是山，是水？是湖，是楼？或是那座
叫鳊山的，飘摇着的岛屿？它的周边
是否还游弋刀鱼的传说，江豚的微笑
或许什么都不是；那个只因一句承诺长途跋涉的书生
正在附近那座叫柳毅的井口，轻叩，静待水底的回声
晨省
芦苇岸
子不嗣父业，我离草木
很远，不懂伤悲
我的心很小，装不下辽阔的世界
就像这挑剔的胃，喜欢素净
生如草芥，免于缛节
认得寒露、薄霜
每天用警觉的眼神和紧蹙的心指认光阴
爱计较自己付出的那一部分
深春过眼，我连哀怨一片落花
也不会
窗外，园丁拽动的割草机
正在减去多余的春意
成天耽于琐事，我活得越来越像一个
正常人
需要
老德
当然是钱 还有
朝南的房子 一张床
自由的翻滚 更需要
找个人 说下悄悄话
然后 带着一本地理杂志
在一个无名小镇
赤裸着身子 十月了
天气开始变冷
真的需要一些温暖的想像
然后 坐在临街的长椅上
想一想 人
怎么才能变回猴子
诗歌养肥了这帮蛆虫
陈傻子
在中国
写诗是个苦活
穷活
傻活
譬如我
近二十年来
从不给官方杂志报纸投稿
（尽管许多
编辑还是我的朋友）
所以
这么多年
在诗歌上
我是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
去外地旅行
来回交通吃住
全部都是自费
像我这样的诗人
在中国是在是太多了
坚守着道义
坚守着对诗歌最本真的爱
在寂寞中写作
但在中国
还有另一部分人
借着诗的外壳
涂着诗的口红
把诗当招牌
当圈钱的舞台
活得光鲜又滋润
他们是
诗歌杂志的
主编
副主编
编辑
某某会长
副会长
诗歌评论家
诗歌评论教授
他们
每年要去全国各地
参加很多次的
诗会
讨论会
改稿会
诗歌节
诗歌评奖会
诗集发布会
某某诗人纪念会
中国太大
城市太多
诗歌舞台也多
每参加一次
飞机票全报销
住高级酒店
喝高级酒
吃高级菜
还有
想发作品的女“粉丝”
想获奖的女“粉丝”
簇拥身边
在会场
随便说几句好听的
走走过场
不动脑筋
就一人一个大红包
少则数千
高则数万
省级以上刊物的上列人员
高校的诗歌评论家
研究所的诗歌评论教授
每年要参加
若干次这样的活动
有时
甚至都排不出空挡
他们已经
结成一个开会圈子
也叫利益圈子
我叫你
你叫他
他叫我
每次这帮人聚在一起
吃啊
喝啊
玩啊
吹牛啊
有礼品
有红包
人人满载而归
年年如此
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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