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害怕失去你‖文/瑞秋

也有人害怕失去你

第一章:

莫樊感觉到手腕被崔昊拽的生疼,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踉踉跄跄的跟在他的后面,脚踝因为踩了一整天高跟鞋的原因开始青肿,周边甚至有被擦破皮的丝丝血迹。

回到酒店之后,没等崔昊开口,莫樊首先精疲力竭的一骨碌瘫坐在了沙发上,几乎是散架式的,高跟鞋也东倒西歪的睡在地板上。

崔昊转身关了门,弓着腰将她的鞋子一一放好,脸部的怒容并未完全消散,嘴角微微抖动:“莫大小姐,你这是耍我玩啊?”

声音大的仿佛要把莫樊耳边的空气震碎。

她稍微欠了欠身子,并未理会,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下嘴唇边一行牙印鲜红而整齐。

崔昊怒不可遏,扯下脖边的领带甩了过去,力度掌握的刚刚好,擦脸而过。

莫樊连下意识的躲避动作都没有。

崔昊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每一步的力道之深,怒气之重,都深深的踩在莫樊破碎的心口上,她缓缓抬起手试图找准心脏的位置,可来来回回在衣服上摩挲了几下,还是垂了下去。

本应该痛的啊,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的周围像是箍上了厚厚的一层冰,任由他的脚步之频繁,也难以逾越。

命悬一线的崔氏集团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因为莫樊的临危脱逃打了水漂。

全公司上百人将在今晚过后丢掉工作,崔氏董事长名誉扫地,锒铛入狱,崔昊一夜之间将由富家公子沦落为街头贫民……

莫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知道走出这个酒店,她将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唯一一场可以救崔氏集团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合作因为自己而终结。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这一切,面部因为恐惧已经变得扭曲,头顶的水晶吊灯似乎随时都要砸下来,置她于死地。

崔昊大概是走的累了,扑通一声栽倒在了沙发的另一头,冷漠的让人感到害怕。

就在前十几个小时里,他还兴高采烈的捧着莫樊的脸,温声细语的夸赞她:“小樊,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多亏了你为我们争取到这最后一次机会,全公司上下几百号人有救了!”说完还“吧唧”亲了莫樊一口。

莫樊也轻轻的蹭了蹭他的手,一脸的满足。

“那我们准备出发吧!来!”崔昊一只手拿起公文包,一只手牵着莫樊,走出了公司。

早晨C市的天气还是格外的暖和,大概因为初春的缘故,到处鸟语花香,春意盎然,莫樊专注的看了好几眼崔昊,他的背影笔挺,个头高挑,牵着她的手白皙纤细,整个人青春洋溢。

一想到这个人居然是自己的男朋友,她忍不住格格笑出了声。

崔昊闻声,停下了脚步,一脸不解的看着莫樊。

她顿时被他看羞了,忙快步走在前面,声音娇柔的喊到:“快点走啦,今天的会很重要的!”崔昊三步并两部就追上了她,大长腿可不是白长的。

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两人朝着前方一同走去。

背后一片春色,阳光温润正好,C市全是快乐。

四个小时的航班,抵达了A市。

几千公里外的A市可没有想象中的充满生机与活力,外面的天黑暗阴沉,乌云厚重浓密,偶尔刮过一阵妖风,街上人寥寥无几。

司机将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刚一停下,莫樊就感到胃部痉挛,一阵恶心,她想或是因为早晨喝了一杯酸奶的缘故,没太在意。

停好车后,两人进入了大厅。

突然合作方打来电话说时间提前,崔昊看了一下手机,不到十分钟。

他心下一松,吐了一口气。

“等一下!”莫樊把手塞进包里,略微惊慌。

“我把合同忘在车里了,你先上去,我去拿一下!”莫樊说道。

“打电话让司机送一下吧,你放哪儿了?”

莫樊面露难色,附在崔昊耳边细语了几句。

崔昊尴尬一笑,随即点了点头。

莫樊走到门厅的时候,崔昊又不忘嘱咐了一句:“快点啊,我等你。”

她没来得及转头,急匆匆出到门口。

到没人的地方时,她艰难的将身子倾斜,头九十度偏转,当看到白色的裙子上没有血迹时,她才舒缓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真糟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么重要的场合就掉链子……”嘟囔了几句,她忙赶到车的方向,打开车门。

头探进去的那一刻,又清晰感觉到一阵恶心,莫樊以为这是经前综合征,便赶紧拿了姨妈巾准备进去。

突然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猛的转身,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极少的路人,但怎么她看到的,是成片黑色的云雾,还有一个巨大的,可怕的黑影。

她的瞳孔开始放大,表情变得扭曲,背部因为惊吓不断的冒冷汗,脑子里混沌一片,像是有人在用手把脑子里每一个部件拆卸了重新组装。

她疼痛的抱住了头,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那个巨大的黑影朝着她俯冲,钻进她的眼睛,鼻孔,耳朵,不停的咀嚼她的五脏六腑。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将所有的污垢,黑影,都清扫一空。

莫樊眼睁睁的看着一个17岁的少年被疾驰而过的汽车冲飞了天,视线转移,只剩下断肢残体,还有手里紧握的一包姨妈巾。

她的嘴不受控制的大喊:“陈思茶,不要!不要!”

她疯了一般的冲向马路对面,往日所有的一切都重回她的脑海。

第二章

莫樊捧着即将炸裂的脑袋冲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陈思茶,看见一辆车朝他冲了过来,她奋力的奔向他,她要把他从死神的手中解救出来!

陈思茶朝她招手,她紧跟其后。

不知觉间,莫樊一路跑到了一所中学门口,马路上汽车频繁的鸣笛声令她心烦意乱。

一阵妖风吹过,他却消失了。

莫樊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她的急切要把整个世界怔住了,包里的手机不停地想起,才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曾经在A市发生过的一切,那个她口中的陈思茶,那场车祸,崔昊。

莫樊痛苦到了极致,太阳穴处的血管暴突膨胀,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就如泄了堤的江水一般,涌流不止。

她尽力使自己平复了心绪,抬头看了一眼学校门口,A市一中,所有的不幸源头都来自这里,所有的爱意温柔也都被埋葬在了这里。

莫樊失忆的这十年,她什么都没有忘记,唯独忘了一个人,陈思茶。

崔昊从没告诉过她关于陈思茶。

而莫樊也就这样在崔昊的柔情蜜意下度过了十年。

17岁那年的车祸,A市对她的意义,就在今天,她全都想起来了。

而一边坐立不安的崔昊急得焦头烂额,说好了只是去拿姨妈巾,可对方公司代表的水杯空了又空,始终接不通莫樊的电话,甚至连人影都找不到。

“你不会不知道今天这场合作对整个崔氏意味着什么吧!”崔昊噼里啪啦的打字,脸上火辣辣的疼。

同时,他很快闪过一个念头,但他没敢深想。

对方代表明显因为被怠慢怒容渐增,愤怒的盯着乱了阵脚的崔昊。

崔氏人员四下分散以各种方式去联系莫樊,可就是杳无音讯,对方代表终于忍无可忍,收回了此次机会,崔氏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莫樊整个人已经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哪里还记得人命关天的这场合作,十年的隐瞒和欺骗,区区一场利益合作,又怎能与其相比。

她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腿一软,又倒了下去,那些因为车祸而断了片的回忆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疯狂与痛苦,她一次次撕扯着自己胸口的衣领。

天越来越阴沉,乌云密布,正如莫樊此刻的心情一样,压抑,窒息。

崔昊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好几次,气急败坏的他根本无暇顾及她整个人遭遇了什么,拽起她的胳膊就往酒店回去。

“崔昊。”缓了口气的莫樊叫了一声沙发那头的崔昊。

“陈思茶……”她的眼泪绷不住的掉了下来。

崔昊眼角明显紧皱了一下,他知道一定会有这一天,刚开始知道合作地方选在A市的时候,他是极不情愿带着莫樊的,他知道这将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可他还是存在一份侥幸心理,他觉得自己这十年的爱已经足够将陈思茶从莫樊的心底彻底抹去了。

就算故地重游,莫樊也不一定想的起来。

只是现在看来,他还是输给了陈思茶。

而且付出的代价惨重。

一旁的莫樊身子一软,从沙发上滑了下来,整个人冷冰冰的样子十分可怕,崔昊忙去扶她,她没有反抗,任由身体东倒西歪躺在崔昊的怀里。

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崔昊看着怀里麻木痛苦的莫樊,他白天所有的气几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事已至此,就算将莫樊骂的狗血淋头又能如何呢?这个他用尽生命爱着的女人,心里此刻想的是另一个男人,这才是最令他不堪和痛苦的。

他抱着她,他不敢用力,更不敢去碰她的手,她好像在下一秒就会离他而去,这十年的甜蜜与快乐都会化为过往云烟。

一想到这些,崔昊觉得,自己跟死去的陈思茶又有何两样,甚至还不如他。

陈思茶永远都活在莫樊的心里。

而他呢?只会被冠以自私和欺骗的名头。

果然,冷静了一会的莫樊决绝的推开了崔昊。

她勉强使自己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崔昊,她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刺进崔昊的心里。

“十年了!整整十年!我就像你的玩偶,被你玩弄与鼓掌之上,我的心被你蒙蔽,脑子被你蒙蔽,就连我独有的一份美好回忆你都无情的抹杀掉……你跟恶魔,一样残忍至极!”莫樊咬牙切齿。

此时的崔昊根本没打算为自己辩解,他明白,知道真相的莫樊一时半会根本不会原谅他,他是自私,自私到用谎言把莫樊留在自己的身边,自私到想要把陈思茶赶出莫樊的心里。

他明明知道,莫樊对陈思茶的爱。

可他更知道,除了忘却,莫樊别无他法。

那是一场痛苦的回忆,陈思茶的存在,只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莫樊,他是因她而死。

这样下去,莫樊一辈子都不会放下心结,一辈子都不会接受他。

崔昊明知道这样做,未必会得到莫樊的理解,就比如此刻她的歇斯底里,可他爱她,不比陈思茶少,他觉得好的,对的,他都会为了她去做。

只是,自始至终,只要有陈思茶的存在,莫樊都不会爱崔昊。

“可他已经死了十年了,你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开始新的生活……”崔昊明知道这些问句其实毫无意义,因为答案,他都知道。

“新的生活?你觉得我配吗?我害死了我最爱的人,还把他忘掉,去过无忧无虑,心无愧疚的好日子?我不配……”莫樊绝望的泪水挂满了脸颊,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崔昊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此刻的他竟也如此毫无办法,他无力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关于未来美好的规划全部化为乌有。

莫樊吸了吸鼻子,摇摇晃晃走进了房间,上了锁。

就这样,一道门,把她和崔昊彻底隔在了两个世界。

第三章:

隔着房间的门,崔昊向莫樊交代了一切。

“小樊,你没有多问我,想必你什么都记起来了,高三那年的车祸你亲眼目睹,被吓得不轻,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理了理思绪,再次说道:“后来医生说,你因为惊吓过度,大脑可能会选择性失去一部分记忆,没想到的是,你忘记了陈思茶。其他你什么都记得。我想他一定是让你太痛苦了,所以你才会选择忘记。”

“小樊,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痛苦的记忆我们为什么要重提呢?”崔昊说完之后,耳朵贴着门,竭力想听到一些莫樊的反应。

房间里没有动静,隔了一会儿,他听见了她关灯的声音。

他没有离开,他明白,这一夜,对于莫樊来说,将是被回忆残忍撕扯和啃噬的一夜。

崔昊顺着门滑了下来,蹲坐在地上,十年前的一幕幕也重新在他的脑海里上映,他们的青春,铭心刻骨。

而崔氏公司无法得到及时的资金入驻,宣告破产,公司因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无力继续经营,由法院宣告停止营业,进行债权债务清理。

人常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警方涉入调查后,崔氏被查出许多纰漏,董事长早年收敛钱财,贪污受贿也被有心人旧事重提,大做文章,股东们早已找好下家,纷纷脱逃。

崔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次日早晨,C市的新闻狂轰乱炸,崔昊匆匆定了回城的机票,独自一人出发了。

莫樊打开门的时候,门上面贴了一张纸条,写到:“我先回去,解决残局,你暂且避避风头,不要回C市,免得引起风波,好生调养身体,恢复心情,等我回来。”

崔昊早就明白,这一次的合作就算莫樊按时到场了,顺利的谈成了,也无法拯救父亲的公司,不过是最后的挣扎而已,拼命地扑腾只会加速崔氏的瓦解。

怪不得莫樊。

看完留言后,她没有多大的反应,眼睛因为哭了一夜红肿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喉咙里感觉像火在烧,疼的她不能言语。

她听取了崔昊的建议,待在A市,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莫樊清楚的知道,她回去,只能让问题更加棘手,场面难以控制,没有人会去分析崔氏真正破产的原因,所有的指责和谩骂,都会朝她砸来。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自己想留下来。

十年前,在A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却一股脑全部遗忘,遗忘的时间之久,令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当初炽热的情感,温柔的眼眸,在如今想起,一样的坚不可摧,令人怀念。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一下,两下,三下……

赶回公司的崔昊,迎来了意料之中的局面,全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股东们向他投来失望和责怪的冷眼,门口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爸呢?”崔昊问秘书。

“崔总被押去接受调查了。”秘书冷冷的回了一句,准备离开时,又补充到:“公司这会没得救了,都是莫樊害得!”

崔昊没有理会她后面的话,不让莫樊回来,果真是对的。

冲出重重阻碍,躲过记者的穷追不舍,崔昊赶到法院,见到了正在录笔录的父亲。

他垂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从小到大,崔父独自拉扯崔昊,母亲早逝,他没有再娶,将所有的心思与专注都放在了儿子和事业上。

事业的蒸蒸日上,周遭同事的恭维追捧,让这个本一腔赤诚的慈父动了贪心。

崔父利用职权之便侵吞挪用公款,收受他人钱财,充当个人资产,最后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公司资金紧缺,外债累累。

当意识到这种贪心行为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为时已晚。

崔昊大学毕业以后就在父亲的公司任职,崔父没有直接给他总经理的位置,而是从基层职员干起,毕业几年,他已经上升到公司副总经理的位置,儿子的勤恳努力,崔父都看在眼里。

只是这一切,都被他这个走错了一步路的父亲毁了!

应该感到羞愧的,是他,不是崔昊。

“孩子,爸爸对不住你,对不住公司几百号人!”崔父突然抱头痛哭。

崔昊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感,面部开始轻微抽搐,他早都发现了公司财务的端倪,几次提出,都被父亲当场合理掩盖,他相信这个伟大无私的父亲,所以不再怀疑和追究,爱和盲目的信任也蒙蔽了崔昊的眼睛。

“爸,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接受法院的审判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更加努力,重建崔氏。”崔昊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底气,说出“重建”二字,在当下,这无疑是一种天方夜谭似的大话。

崔父有些震惊,但心里也明白,孩子是为了宽慰自己。

两人的谈话匆匆结束,审判结果一周之后将会出来。

贪污罪,挪用公款,职务侵占……

因贪污数额不大,其行为并未造成严重的社会损害,崔昊接到的判处结果是:有期徒刑八年,并处巨额罚款。

崔父没有上诉,也没有要求缓刑,坦然接受了八年的判决。

而身处A市,沉浸在痛苦中的莫樊收到消息后,没有提前通知崔昊,回到了C市。

崔父在莫樊的心里,是一个德高望重,爱惜人才的人,大学毕业后,得到他的提拔,才让她在职场上游刃有余,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无论是作为曾经的准儿媳,还是公司的下属,她都不应该再躲在一边避风头。

第四章:

而一个人,要把曾经那些激烈的搅动过感情的东西深埋于心,无异于一种隐疾,其痛苦是必然而巨大的。

沉重的阀门终将会被撬开,就在莫樊穿梭于A市车流之中,陈思茶的脸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有意无意的忘却,终究是无法将心底的毒瘤挖掉的。

纵使另一个人在她的伤口上敷了十年的药。

回到C市,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一趟法院,事出至今,莫樊没有主动对崔氏的任何一个人道歉,但在她做出下一个决定之前,她必须见见崔昊的爸爸。

守卫打开门,莫樊的眼前是一道长廊,一道道冰冷的铁杆竖在她与几天前还是准爸爸的崔父之间。

崔父好像一瞬间老了很多,远远不比那个精明干练的崔氏老总。

没等莫樊开口,崔父倒先开口了:“小樊,我知道你来的意思,你不必愧疚,公司本来就已经风雨飘摇,所以即使拆东补西,也解决不了主要问题,都怪我贪心,你们没错。”

本来一路上紧张自责的莫樊此刻坐在这里脸已经火辣辣的疼,心也揪在一起,但崔父的这一番话令她立即落下了温暖的泪水。

她几度哽咽的说不了话。

“叔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千百次无数次迫切的想拯救公司,我不是故意的……”因为啜泣的厉害,她瘦削的双肩微微抖动着。

“你已经尽力了,小樊,崔氏气数已尽,不怪任何一个人。”崔父的大度和理解又一次击溃了莫樊,面对这样一个好的人,她心里的自责却又多了几分。

一边的守卫提示莫樊时间不多了。

她却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嘴角颤动着,心里无比焦灼,脑海里一遍遍回忆来时准备好的话。

“小樊,回去吧,跟小昊好好过,重新开始,我永远以你们为傲!”放下电话,崔父起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莫樊欲言又止,只能眼含泪水目送他进去。

这一趟看望,或深或浅都安抚了莫樊的心情,她运气好,遇上崔家。

只是命里注定,她永远都完不成崔父的心愿了。

她和崔昊的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这一切,都被站在长廊外的崔昊看在眼里,莫樊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她,她毫不留情的推开,径直走向外面。

监狱外有一丛铜钱草,长的分外茂盛,枝蔓都延伸到了盆子的外围,自然下垂,却又顺从的挂在盆的外沿,紧紧的依附着,就像此刻莫樊心里生出的篱笆,也紧紧的包围着她的心,除了陈思茶,谁也进不去了。

走在前面的她停了下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崔昊的眼睛红红的,他又一次伸手去拉她,她甩开了。

“分手吧!”莫樊语气异常的坚定和冷漠。

崔昊故意摸了摸脑袋,瞥了瞥周围,尽力转移着眼底露出的痛苦:“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就在我新租下来的公寓……”莫樊打断了他:“分手吧,崔昊,我的心里只有陈思茶,没有你,你别再执着了。”

空气突然安静的可怕,崔昊尴尬的笑了笑,想躲开莫樊的眼神,却又被她的专注深深的锁住,他一笑,说道:“没关系啊,陈思茶可以住在你心里,我陪着你啊。”崔昊都不敢相信自己在面对莫樊的时候,居然可以把底线一降再降,但他心里清楚,莫樊不会再回头的。

“我不会允许自己这样自私,你重新开始,忘了我吧。”莫樊狠了狠心,大步流星转身离开了。

“我真是再了解不过你了,莫樊。”待在原地的崔昊苦笑一声,流下了干涩的泪水。

莫樊没有再回头去看,她知道如果她不狠心,不绝情,崔昊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过去的十年,就已经见证了他对她的专情,她终究是负了他!

但爱情就是这样,在莫樊的心里,它纯粹的夹杂不了任何东西,即使比起崔昊对她的一百件好来说,一件不好着实没有什么关系,可,恢复记忆的她觉得自己只爱陈思茶,十年前的,死去的。

路过理发店的时候,莫樊剪掉了及腰的长发,只留到齐耳的长度。离开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摆在店里橱窗位置的发簪和头饰,她心想,自己再也盘不了那些美丽的发髻了。

第五章:

很快天就黑了。外面下着雨,风在树枝间呼啸,像是鬼魂在嚎叫。

回到家,莫樊就大病了一场,夜间高烧不退,她翻出医疗箱,干服了几颗退烧颗粒,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黑暗中,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崔昊开车来接她,并随手给了她一块小蛋糕,是她喜欢的口味。

“是不是都饿了,吃点甜点垫一下肚子,一会带你去吃大餐。”崔昊轻轻的捧了她的脸,宠溺的说到。

莫樊刚要弯身进入车内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用棍子打倒在地,太阳穴黏黏糊糊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吓惨了,模模糊糊中听到了“陈思茶”的名字,以及奋力与那几个人拼打的崔昊。

她鼓起最后一丝劲报了警。

猛的,她惊醒了。

她向窗外看去,看见一道亮光从窗外闪过。可能是闪电,或者是外面的灯光,但她在惊恐之中,却重新想起了这桩被时间尘封的完整往事,她的胸腔一阵阵隐痛,用拳头使劲的砸着自己的胸脯,她想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崔昊的好,却偏偏连梦里都是他的影子。

这么些年,她被他灌了迷魂汤。

突然间,她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崔昊过生日,每次问及,他都会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买小蛋糕,出事那天正好是崔昊的生日。

而那一天,也是陈思茶的祭日。

所以,崔昊从来都不过生日。

她想起自己有一次开玩笑的跟崔昊讲:“是不是因为遇见我花光了你所有的运气?”他莞尔一笑,回答道:“若是我的运气都可以给你,我倒也愿意!”

窗外夏蝉叫声聒噪,而莫樊心头猛然一暖。

第六章:

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崔昊十年来的欺骗,也在莫樊的心头凿开了一个洞,她知道她没办法原谅,她也绝不能再回头。

第二天清晨,莫樊整理好了一切物品后,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给住在A市的父亲和后妈打了电话。

在回C市的前些天里,莫樊主动申请了边远山区支教,没想到,申请很快就被批下来了,那个村子叫希望村,小学名希望小学。顾名思义,村子的破落穷困程度,每一个从大城市主动申请来支教的教师,对于他们来讲,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希望。

支教时间是三年,村子交通不便,设施落后,想必与家人联系也是困难重重,于是莫樊在离开之前给父亲打了电话问候,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竟也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简单的寒暄之后,莫樊便挂了电话,坐着出租驶向机场。

她没有选择告诉崔昊,C市对她和崔昊来讲,其实全都是快乐的回忆,可也是莫樊的避难所,事实上,这并不是她自愿的选择,她只知道,当时在医院醒来,自称是她男朋友的人,是崔昊。

之后故事的发展,全都在崔昊的一心导演下,莫樊只是个失去一部分记忆的不完整的被驯服者。

到达希望村的时候,浮现在眼前的境况似乎并没有一路上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通往学校的道路是砖铺的,窄窄的,因为前几天下过一场暴雨,砖头缝隙之间还存留一些水渍,道路上有点点泥巴,人脚踩在上面,就像踏在一片浮萍上,砖头之间不时发出“咕咚咕咚”挤压的声音,道路两旁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形状单一,布局凌乱。

已是深秋,山村的气温低,莫樊感到一丝丝的冷气,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才抵达学校,她不住的回头望了一眼,村支部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抛在一片淡淡的云雾中。

莫樊分到了三个班级,分别是四,五,六年级,全职担任他们的所有科目的老师,三个班级参差不齐,加起来人数不足30。

她的住处被安排在学校里面,紧靠六年级的教室,处在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看得出来,阳光常年照不到里面。

她心里有些嘀咕,天气转凉她就有关节痛的老毛病,更是住不得潮湿阴暗的房间,可她放眼望去,学校小的可怜,其他老师都被安排在路程一个小时之外的地方,自己近水楼台,已经算不错了,不用受每天那几公里山路的颠簸。

何况来之前,莫樊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她出了一口气,心里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将就将就吧,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校长和村长轮番交代了相关事宜后便离开了,莫樊也算腾出了大把的时间收拾屋子,恰逢周末,孩子们都回家了,所以整个校园空荡荡的。

环顾四周,莫樊再一次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小木屋是一间窄小的房间,屋里的家具与它倒是挺搭,由于长时间无人照管而损坏严重,听说之前这间屋子是学校的柴草屋,因莫樊要求,才短时间内捣腾修补,搬进去几件旧家具。

但比起学生们的教室,这间屋子的状况还算不错。门窗都完好无损,有一个壁炉,长凳边有一张旧床,上面没有毯子,横七竖八铺着几张正方形床垫。床上面污迹斑斑,但对于此刻精疲力竭的莫樊来讲,它却显得很诱人。

屋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办公桌和生满铁锈的脸盆架子。

简单陈旧的摆设让莫樊的心一下子沉入了低谷,道路不是想象中的泥水路让她有些欢喜,可学校的内部情况,却跟想象不差。

她僵直的站起来,她已经不知不觉在凳子上坐了许久,穿过屋子走到脸盆的位置。她感觉脏兮兮的很不舒服,她想洗个手,但是电壶里空空的,学校周内都是定时供热水,最糟糕的是,学校没有洗澡设施,一般都是打热水,夏季发热了用毛巾擦拭身子。

莫樊越想越有点害怕,虽然自己曾经在后妈的手下日子过得也是不尽人意,但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她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但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陈思茶,心里的负疚感顿时沉重了不少,他义无反顾冲出去救自己的时候,哪来的时间犹豫和自我考虑?

而自己选择这一种方式去减轻负疚感,去忘掉这一切,又为何踌躇不前。

她很快将自己的东西搬了进来,本来就狭小的房间一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勉强能下脚,大幅度的转身都会碰的屋里的东西吱吱嘎嘎的响。

但她接受了这种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她知道,她要永远与陈思茶同在,他没有完成的梦想她来替他完成。

入睡的第一天晚上,莫樊翻来覆去很久,才渐渐进入梦乡,在梦中,陈思茶牵着她的手,缓步在高中的校园里穿来穿去。他们没有躲开教导主任的眼睛,而是光明正大的从主任面前经过,她被他手碰到的地方,皮肤就像火烧火燎一般,心也砰砰跳个不停,耳朵边更是紧张的出了汗。

但她更害怕他松手,要把她的手指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莫樊没有感觉到不自在。能够在梦中与陈思茶互相依偎已经心满意足,此时言语反而会破坏这美好的一刻。

第七章:

而一边还处在崔氏昔日辉煌突然暗淡下来的悲痛之中的崔昊,在得知了莫樊支教一事之后,放下手头所有的烂摊子,义无反顾的坐上了去往希望村的火车。

于崔昊而言,失去公司并不是最痛苦而难堪的,而失去莫樊,才会是他一生的痛。

一路辗转来到村子,村支部的人接待了他,当然,崔昊根本没有心思多待在村里,他只想见到莫樊,然后按照自己的计划,挽回她,带她回C市。

见到崔昊的莫樊显然并没有多么惊讶,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后妈在金钱利益面前是毫无招架力的。

她对崔昊,越来越多的是离隙,是对他突然打扰的一种反感。

“小樊,跟我回去吧,你不会喜欢这里的。”崔昊可怜巴巴的看着莫樊。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这里?”莫樊反问到。

“你说过,你过够了穷日子的……”话刚出口,崔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口快,他急忙捂住了嘴。

莫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动静,以前她恨透了“穷日子”这三个字,其中的难堪心酸难与人言。

每次听到这三个字,她的脸部都会微微抽搐,眼角很快就会溢出泪水。

但此刻身处穷乡僻壤的莫樊,好像对穷有了另外一种认识,穷,不是他们的选择,而是与生俱来带在骨子里无法剔除的东西。

这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是农民,与土地为伴,他们的意识观念深受小农经济的束缚,他们没有外出闯荡,改变自身阶层的想法,他们的一生,追求的,只是安稳的现世生活。

尽管会有一些例外试图改变这种根治在农民心底几千年的观念和思想,但也往往半途而废,不了了之。

处在尴尬之中的崔昊只好不自然的笑了笑,跟一群孩子闹着玩去了。

晚上的时候,崔昊打算约莫樊好好谈谈,但无奈被她拒之门外,他只好灰头灰脸的蹲在门口:“小樊,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应该好好生活,就算我跟你说了实话,他也回不来了啊!”

“那也总比我们心安理得的在一起,全然忘了他好。”莫樊的语气有些凛冽。

总之,莫樊对过往的情深意重一时根本难以放下,陈思茶和她一起拥有过的美好回忆,带给她那么多的快乐,甚至最后为了救她不惜付出生命,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说被抛在脑后?

莫樊陷在泥潭里抽不出身。

罪恶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崔昊见状,知道以莫樊的性格是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于是悻悻地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崔昊回望过去,他自认为他给莫樊的爱不比陈思茶少,出车祸那天听同学说莫樊来例假,他便蹦哒着去准备红糖水,相比陈思茶穿过街头去帮莫樊买姨妈巾,二者用心一样,只是后来传来了陈思茶车祸的噩耗,学校流言四起,一时难以平复。

莫樊也因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年少叛逆的崔昊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低头恳求他提供帮助,拯救莫樊于水火之中。

这些年来,他一直陪着她,陪她成长,陪她忘记,他以为就算以后莫樊想起,也能够理解,毕竟当初换做是他,或者换做任何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都会舍身去救,那只是个偶然事件。

他不知道的是,陈思茶在莫樊的心里,居然扎根这么深。

纵然他十年之久的陪伴也无法动摇。

他崩溃的抱了抱身子,想了件快乐的往事:

“你不要老是揪我的辫子,小孩子的做法!”莫樊嘟着嘴吧。

“小孩子?你居然说我是小孩子,对啊,我就是小孩子,我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小孩子……”崔昊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追赶着。

大一的时光总是散漫且悠闲的,崔昊带莫樊爬过山,踏过春,一起KTV嗨歌,在四下无人的街发泄情绪,细致入微的照顾她,给了她全部的爱。

直到他表白成功,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这个世界都被暖化了。

第八章:

只是人生从来都不会按常理出牌,崔昊就这样陪着莫樊经历着支教的日子,一个平常的早上,莫樊接到医院的电话。

她的父母去参加攀岩运动,由于安全措施不到位,二人不慎双双丧命,救援人员到达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此次攀岩运动是私人组织的,因为丰厚奖金的诱惑,她的后妈竟连生命都抛之脑后。最后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医疗赔偿,可,又有什么用呢?

本来身体瘦弱的莫樊又怎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呢,她昏厥了,紧急关头,崔昊先做了基本的防护,连夜赶回了A市。

而这次昏厥,又一次刺激了莫樊的大脑神经,她被推进了ICU,命悬一线。

崔昊在处理完莫樊父母的相关事宜之后,立马赶到了她的身边,他靠在她的床边,落下了悲伤的泪水。

也许是心疼,莫樊连自己父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也许是怜爱,好好的一个花季少女人生怎么会如此坎坷?

这更坚定了他爱她的决心。

爱情,说纯粹,也并不完全,历经时长,原本单纯的爱意里已经裹杂了亲情,友情,多种情感,最初的爱在这些情感的包围重塑下也变得更加坚固和笃定。

哪怕莫樊再一次失忆,选择忘记了自己,崔昊也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陪在她身边,纵使一个又一个十年。

有些人,就是命里注定的,注定为你而来。

“小樊,你一定要醒过来,你才二十几岁,人生还很长,再说了,你欠我的是要还的,我不管你还不还的清。”

“你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你,好怕……”说到这里,崔昊有些哽咽,躺在病床上的莫樊脸颊挂满了泪珠。

据说人在病危或死亡以后,在人体的五大器官功能中,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即使血液不再流进大脑,大脑仍然能保持一定的思维活动,所以说此刻外界的声音莫樊都是可以听的到的。

她一定是听到了崔昊的那句:“我真的好害怕失去你。”她清楚的知道,失去所爱之人是一种怎样的痛,失去陈思茶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的心已经死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十年来,有一个人,不断的给她敷药,治疗,直到心脏重新开始微弱跳动。

这个人不是记忆深处的陈思茶,而是此刻泣不成声的崔昊。

她又给了他什么呢?

莫樊的面部逐渐红润,心率也开始恢复正常,崔昊急忙喊来了医生。

“若不是她自身执念之深,估计真的撑不过来了,莫小姐活下去的意念十分强烈,这令我们都很震惊,照这样的情况,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再好好护理,毕竟年轻,恢复的也会很快。”主治医生的一番话令崔昊长舒一口气。

“那她的记忆呢?”崔昊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这个得等莫小姐醒过来,目前从诊断来看,应该是正常的。”

第九章:

两年后,崔昊和莫樊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监狱里收到喜讯的崔父老泪纵横,朋友亲人都献上了宝贵的祝福。

30岁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组建了一个家庭,崔昊做起了小生意,莫樊也是一个得力的贤内助,往事似乎随风一样都飘散不见,有的只是现世的生活,一房,两人,三餐,四季。

某部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我没有爱过林依人,但我的青春里,到处都是林依人。

莫樊大概从又一次的劫后重生中意识到,死去的陈思茶固然不该被忘记,他的爱也不该被忽略,但陪在她身边无怨无悔付出这么多年的崔昊也不该被伤害,他在她每一个无助的时刻出现,带她走出困境,他爱她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莫樊的青春岁月里,有陈思茶的只是高中那几年,而崔昊却陪了她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她甚至不知道崔昊是如何用尽全力保护她的名声,摆脱陈思茶家人的谴责和怨恨的。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悲痛和猜忌里。

也许多年后他们都白发苍苍,莫樊依旧会记得那个为她舍命挡汽车的陈思茶,但她也会更加庆幸,有一个陪她始终如一的伴侣。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因为真的会有人,为你而来,也会害怕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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