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宋占方作品 | 龙王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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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一座山，那就是龙王砬子。
今年，稠李漫山花开的时节，我回到了辽东的龙王砬子小村。
小村让我从童年时代的城市走进了乡下小山村，然而，依偎小村的龙王砬子更是我初识山河难以忘怀的偶像。
龙王砬子，我们的第一次晤面，仰望它那森壁争霞，孤峰限日的山崖，立刻让我惊骇了。再眺望它峭壁上一排排玩具似的树筒筒一一原来那是山民养山蜂的蜂巢，那会是怎样放到那巍峨的峭壁中的呢?
龙王砬子下，萦绕一条盈盈流韵的大河，就是这条初识的大河，让我结识了河中既能翻筋头又能舞蹈的扁担勾子鱼儿，混入泥沙藏猫猫的泥鳅鱼儿，笨手笨脚、憨态可亲的丁鱥鱼儿，每每于水面竞游贪玩的柳根子鱼和脊梁青青的串丁鱼儿。还有倒着跑的小龙虾和长着腿儿的小娃娃鱼儿……就是这些活泼可恋可爱可亲的河中小伙伴，增长了我童年的见识，陪伴了我童年的游戏，带给了我童年无穷的乐趣。还有我在夏日的河渟与小伙伴竞游和扎猛子潜入水下搜寻光怪陆离的珍珠石，以及追赶水下摇尾奔跑的鯈鱼儿……就连那河畔光滑的大石也让我们嬉水后伏在它热乎乎的身上晒太阳。谁能说这不是大河给我的恩泽呢?这些都让我难以忘怀这条大河。直到后来返城，离开这里，这条大河依然在我的心里流淌，眷念不忘，总想有一天回到小山村的大河，挽起裤腿，走进河中，看一看陪伴我童年的那些小鱼儿如今依然安好吗？那个童年时嬉游的碧绿河渟依然如故吗？那块光滑温暖的大石还在吗?这样的情景想了多年，而今年的春夏交替之际，让我有了一次这样的机会。
常言少小离家老大回，今天终于回到了龙王砬子小村。
一下长途客车，顾不及晤面村中往昔的小伙伴，便急切奔往我心目中仰慕的巍然偶像一一龙王砬子。
我双目湿润直视着龙王砬子。
心境由惊喜渐渐变得激动起来，岁月的沧桑似乎改变了它的容貌，青天下的龙王砬子怎么与记忆中刻骨铭心的身姿恍惚矮了些许呢?难道自己长成了大人而让它变小了吗?
然而，石骨叠峰的龙王砬子依然是青空中一座巍巍山崖，依然青松虬曲苍劲，杂树蓊郁，藤萝披拂，苔花点点。那崖岩一道道横变纵化的岩痕、裂隙，以及风化的缺失，莫不是岁月在它的脸颊刻下苍桑的皱褶?难道青山也会老吗?
它依然历久弥坚，依然卓立苍穹下，依然焕发出生命的光辉一一难道这是它对自己的点化吗?
在这青赭相缀，朴拙古韵的崖壁上，蕙草簇簇，灌丛小花闪亮绽放，映山红花儿刚刚盛开过。那山崖有多少种树，就有多少不同的绿，就有多少不同的秀色，就有多少不同的姿容。阔叶树冠的微绿、嫩绿、鲜绿和青松的墨绿，无不连成一片片翠云；阔叶树的挺拔、簇拥、繁密和苍松的遒劲又无不俏影丰姿。
大山深处的布谷声声，又为寂静的山里陡添着一抹鲜活的生命律动，清澈的河水，光洁的大石，散落的村户人家，红瓦灰墙，掩映在绿树丛中，每一处都是一帧记忆中的风景……
伫立在岁月高处的龙王砬子无愧大地上一幅不墨的千秋之画，更是龙王砬子小村钟灵毓秀的丰采。
临近中午，煦阳普照龙王砬子，那青赭岩崖清秀润明，五彩焕然，如碧玉如玛瑙；那嘉树更是春风满面，枝柯覆翠，生机勃勃。在远山深谷阵阵咕一咕一咕雕鸮唤春的回荡声中，不禁让我穿越岁月的时空，回溯到童年的时光一一
我幼时失去父亲，母亲靠做零工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终于母亲熬不住了，从城里带我们来到乡下龙王砬子小村求生活。在这片青山绿水中，我们一家人重新得以生存，拾回生活的信心，找到了生活的希望。让我的童年在山河之中得以健康成长。
在这封闭的不通车辆的大山里，小山村里的人没有见过汽车，连火车就更不知道了。我们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要起早从村小学出发，攀上大山岭，在一条迂曲的牛车山道上步行十五里路，去乡中心小学校参加隆重的运动会，回返时已是余晖染红了山岭……
虽然小村与世隔绝，可是跟小伙伴放牛，为的是听他指着天上急驰的千变万化的云朵，讲起神秘莫测的诱人故事。节日的夜晚，那烛光摇曳的舞台，几名村民舞者手持太平鼓，在咚咚铿铿的急而不乱的乡音中，腾挪跳跃着，与台下的大人孩子共度那难忘的喜庆时光。还有我跟汪哥学做的手刻驴皮影人儿在窗内上演杨家将和岳飞的一幕幕故事，小伙伴在窗外看得如醉如痴，不肯离去……
那时候的龙王砬子下大河滔滔，为了灌溉农田，种植水稻，就在它的崖下修筑起拦河大坝。我做为一年级的小学生，也同全校学生一样两人抬着一篮篮土参加筑坝，由于用力太猛，竟然累吐了血，修学一年才痊愈。今天，那碧绿的大坝湖水已荡然无存，代之是一条平坦的回环的乡村柏油路。那滔滔大河也瘦了些许，然而，依然不息奔流，清澈如许，水有毂纹，水声悠悠……
如今，当年（“大跃进”年代）筑起的大坝和河畔建起的大炼钢铁高炉早已无影无踪，今天村子里的青年人也许偶尔才能听说那段历史了吧。
依循龙王砬子山麓的大河，我溯流徜徉，意欲亲临童年时代每每眺望就令我惊悸的板崖。
大河的右岸峰峦迭起漫延，满山腾跃的天然林郁郁葱葱，绿若翡翠，时有稠李高冠缀满灿烂的银花，春光之美，骤然开启你不老的心扉……大河的左岸是绕河洲多姿多彩的茂密树灌与遍野嘉卉，毛山荆子花蕾压枝，含苞的嫣红如唇，盛开的洁白晶莹；石崩花开绵延不绝；蒲公英花儿开满草地，金灿灿的让你无从落脚……
忽然，一条小蛇从面前草薮中游来，虽然让人一惊，但却立时让我爱怜起来一一有小蛇的山麓不正是原生态的河山吗?
河流淙淙，板崖终于矗立河畔山麓翠林中，宛然绿涛中的大嶂，更似一道如墙的危崖。然而，当你直面近前时，才让我释解了童年时的惊悸一一原来正是它壁垒森严如古城垣，才令人畏怯。可是，那崖岩润明，沉厚奇古的壁垣上依然苍松亭亭，绿树参差，掩映一片隐约，一片迷离，一片神密的景象……
一群洁白的山羊从上游河畔涌来，小羊羔儿咩咩咩的叫声，头羊颈项上的叮叮当当的铃当声荡漾岑寂的山崖河谷，苏醒了我沉寂的心思，唤醒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
此时，一位老汉提着布袋一边在河畔逡巡，一边抬头问:“你见到蛇没?”原来他竟是捕蛇卖的。我当即告诉他这里没有蛇！当我问他住在哪儿的时候，他说是附近另一个村子的。我规劝他蛇也是保护生态的动物了，现在也不该捕了。他似听似信不以为然的样子，一时让我的心不由担忧起来……
当我饱览了诸崖岩秀峻峭，林薮渊深后，再次驻足眼前这条大河偎依蜿蜓的峰峦，不正是龙王砬子起伏腾跃的龙脉吗！那龙首正是龙王砬子。群山中岿然屹立的龙王砬子俯望呵护着依偎它的龙王砬子小村。
回到村子里，听说仅有一位当过村长的老同学正在小商店玩麻将，我兴奋地进了店屋， 面对“麻友”诸位良视许久许久，竟然如此陌生……当我叫起老同学的名字时，一位又矮又瘦的老翁才抬起头望着我，我自报名字后老同学才“啊”了一声，又盯着桌子上的麻将。另一桌的“麻友”女人不由脱口而出“你的名字我记得”。瞅着他们执迷着麻将，我记下了他们的电话后，在村人的带路下来看看曾经住过，而今面目皆新的老宅。女主人得知后热情地迎接我步入宽敞明亮的屋子，不由唠起家乡嗑来。临走时，我问山中老林里的“黄米潭蘑菇”还能采到吗?山野中甜甜的金红野果“羊奶子”还有吗?冬日里孩子们还在陡坎上欢呼快乐地放爬犁坡吗?正月十五晚上还吃黝黑甜蜜的“山葡萄糕”吗?她笑了起来，你还都记得呀！都还有呀！到时候你就来吧！
龙王砬子小村的今天，变化的是昔日的茅草房早已无踪无影，代之耸起的是整整齐齐的红砖大瓦房。不变的是依然群山莽莽，林海涛涛。变化的是村中小学校舍焕然一新，连教室的黑板都是玻璃的，老师每人一台电脑。校长告诉我学校两年招一次生，现在全校各年级共有学生三十名。与我童年时一班四十名同学相差颇远。原因在近些年村民都不爱再生孩子。不变的是居善地，心善渊，民风依然热情淳朴。变化的是村中道路干净平坦，河流缩小，童年时嬉水的河渟早已消失。不变的是依然鸟鸣嘤嘤，雕鸮啼谷。依然保持原生态的山川，留住了青山。
在我即将搭乘乡亲的汽车告别小村时，小学校的孩子们得知我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时，他们高兴地拥着我，喊着我“老师，老师”与我合影。
这时候，眺望苍穹下的龙王砬子，不正是小村的地标吗。小村的亲亲守山，龙王砬子与小村，让自己重归昔日的时光，返璞生命的童年。归途中，又重拾人生的伊始了……
作者简介：宋占方，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任职于宽甸县政协。于《中华散文》《民族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文核心期刊《传记文学》《散文》《散文选刊》《中国艺术报》《鸭绿江》《参花》《满族文学》《厦门文艺》《经济日报》《羊城晚报》《辽宁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数百篇。多次获辽宁省作家协会与春风文艺出版社颁发散文精品奖，获全国满族第二届文学奖。作品《约会》被收录《学生阅读经典——名家抒情散文精选》选本，作品《芳华不减的冰凌花》收录人教部中学考试阅读题（19分），《岳桦礼赞》收录高中散文阅读文章。国家民族出版社曾出版散文专辑《飞鹭集》和《一个人的风景》，并有电影作品刊发国家中文期刊《电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