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完美蜂蜜的秘密
写在前面：
霍庆川
2020年4月27日于希腊雅典
希腊完美蜂蜜的秘密
当美国这样的经济繁荣国家还在想办法如何才能保障蜜蜂存活的时候，希腊持续生产出世界公认的、品质最好的蜂蜜。希腊人的秘诀是什么？为什么其他国家难以企及？
在希腊南部山区，养蜂人科斯塔斯·斯塔加基斯喜欢不断搬迁他的蜂巢，这使得他的蜜蜂能充分享用该地区独特的花卉和草本植物，在每个植物的生长高峰期以其为食。
很少有国家比希腊更喜爱蜂蜜和尊重养蜂人了，或许也没有哪个国家在这项手艺上享有更悠久的历史。根据古希腊的神话传说，希腊的第一个养蜂人是德米戈德·阿里斯泰奥斯，据说他小时候从照顾他的神女那里学会了养蜂，后来他把知识传授给人类。他"发明了迷宫一般的蜂巢...为流浪的工蜂提供了安身之所，“诗人诺诺斯在他史诗般的五世纪诗《狄奥尼西亚卡》中这样写道。诺诺斯还称赞阿里斯泰奥斯设计了第一套养蜂服装，并食用花蜜（Nectar）和仙饈蜜酒（Ambrosia）这些基于蜂蜜的众神的食物而长大。
撇开神话不谈，最早的养蜂人可能在公元前1500年就来到希腊，当时赫梯颁布的法律描述了对盗窃蜂巢的惩罚（五谢克尔的银，约相当于偷一只羊的惩罚）。考古学家在雅典挖掘出圆柱形的蜂巢，由公元前400年的陶器制成，这些陶器通常被重新用于儿童棺材。
世界上70%的农业依赖蜜蜂，然而我们却让这种昆虫的数量急剧下降，以至于蜜蜂现在被认为是濒危物种。
如今，希腊人平均每年人均消费蜂蜜约3.6磅，是欧盟人均消费量最大的国家，是美国人均消费量的两倍多。根据2013年的一项研究，希腊的蜂群密度是欧洲最高的，每平方公里有11.4个蜂群（相比之下，美国在两倍的土地量上平均只有1个蜂群。）这个国家还生产一些世界上最好的蜂蜜。在2019年伦敦蜂蜜颁奖典礼上，17家希腊蜂蜜生产商得到了评委颁发的奖项，包括5个铂金奖中的3个。
尽管美国的蜂群在过去至少十年里以灾难性速度死亡，从而拖累了美国的蜂蜜生产，但希腊的蜂蜜产业一直保持了稳定，生产的蜂蜜也广受赞誉。事实上，希腊科学家发现，在希腊十二诸神的神话家园奥林匹斯山上的蜂群，生产出了世界上功效最强大的几个蜂蜜品种，它们含有抗菌，抗氧化和抗癌的特性。
今天，希腊经济仍受困于长达数年的债务危机，失业率则徘徊在18%左右，养蜂业却在这样的背景下持续繁荣——它成为一些人的经济避难所，成为持续增长中的一个家庭手工业。
我来到希腊，试图了解为什么蜜蜂和养蜂业在这个国家欣欣向荣，以及为什么他们的蜂蜜被公认为是世上最美味、最有效、最健康的蜂蜜。我还试图了解，为什么在许多国家发生的蜜蜂灾难性死亡，希腊却得以避免，以及希腊的哪些做法能够给其他国家带来启示。我的这些问题已经远远超越了美食家的关注。2019年7月，地球观察研究所宣布蜜蜂为"地球上最重要的生物"。原因是：世界上70%的农业依赖于蜜蜂，然而我们却眼睁睁让这种昆虫的数量急剧下降，以至于蜜蜂现在被认为是濒危物种。
为回答这些问题，我走遍希腊，从希腊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崎岖的西南部，到希腊中部一个适合自行车出行的小城卡迪萨，到最后的阿莫尔戈斯，爱琴海上一个形如逗号的岛屿。
希腊伯罗奔尼撒中部的马尼半岛由许多渔村组成，其中一个叫斯图帕，正是尼科斯·卡赞扎基斯的著名小说《希腊左巴》中的主角原型的家乡。
第1节 希腊的强效草药
我的旅程从驾车进入伯罗奔尼撒的塔伊特奥斯山脉开始，随行包括有机养蜂人、农民科斯塔斯·斯塔卡基斯，以及他的养蜂伙伴和朋友科斯塔斯·佩尔迪卡斯。我和我在马尼半岛寓所的房东、马尼禅岩瑜伽疗养中心的主人，也是我当天的翻译薇薇·莱索，一起被塞进佩尔迪卡斯的四驱皮卡后座上。随着佩尔迪卡斯不断绕开巨大的落石，轧过深深的车辙，我和莱索在后座被抛得东倒西歪。佩尔迪卡斯蓄着大胡子，戴着镜面太阳镜，看起来就像一名橄榄球运动员，或者是退休了的雇佣兵。
当朝着泰格托斯不断向上时，我们经过了长满各种草药和野花的陡峭悬崖——黄色的鸢尾、紫色的百里香、野生樱桃等。当我们绕过一个弯道，面前陡然矗立着先知以利亚山。它海拔接近8000英尺，是贯穿伯罗奔尼撒西南侧的塔伊特奥斯山脉的最高峰。佩尔迪卡斯踩着刹车。"这就是为什么这里的蜂蜜是最好的，"他说。"在这么美、这么自然的地方蜂蜜被生产出来。"
希腊5700种植物中，有近四分之一是该国独有的。希腊夏季的干燥、炎热和极少的降雨使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和草药，如百里香，牛黄，和鼠尾草等，具有了异常强烈的功效。
"在希腊，自古以来大自然就能创造出最好的一些产品，"斯塔加基斯以一种十足的希腊至上主义方式补充道。蓄着长了两天的胡须，黑色长发卷成了男版丸子头，49岁的斯塔加基斯看起来就像一个中年摇滚明星。"你在希腊可以得到最好的橘子，"他说，"最好的橄榄，最好的葡萄，葡萄酒和蜂蜜，以及——最好的女人。" 翻译莱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大笑着和两个科斯塔斯调侃。终于，莱苏让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我告诉他们，我们女人不是产品，我们是女神，"她说，"你们男人是从女人的身体里出来的。"
希腊的自然富足可能激发了养蜂人，但气候应该更重要——因为它直接影响着蜜蜂的饮食。希腊是一个拥有半岛和岛屿、干旱山脉和茂密森林的国家，拥有多种小气候，有利于孕育各种各样的植物。根据《生物多样性公约》，希腊"是世界上最适合特有植物生长的地方之一"。希腊5700种植物中，有近四分之一是该国独有的。此外，希腊夏季的干燥炎热和相对稀少的降雨让希腊的植物和草药，如百里香，牛黄和鼠尾草等，拥有了食品科学家可以明确测量的强烈功效。在希腊的基奥斯岛，一种牛黄酮菌株被发现含有“该物种有史以来最高含量“的香荆芥酚——一种芳香和高度抗菌的化合物。
当蜜蜂享用这些强效草药的花蜜时，它们会生产出同样功效强大的蜂蜜。“我不想听起来很民族主义，” 斯塔加基斯补充道，“但这里的蜂蜜确实有一些其他地方没有的品质。”
在希腊这个拥有欧洲最大蜂群密度的国家，经常可以见到五颜六色的蜂巢——这里展示的是雅典山上的一景。
第2节 来自树液的蜂蜜
继续上山，我们穿过一个树木茂密的区域，莱苏告诉我是瓦西里基，又叫皇家森林。它主要由冷杉和高耸的黑松组成——有些树已有300年的历史。她说，森林的名字源于古代斯巴达王后戈尔戈，据说在公元前500年前她就在这里避暑了。松木和冷杉的人工林也为一种称为蜜露或森林蜂蜜的蜂蜜提供了一种独特的成分。这种蜂蜜主要出产于土耳其和希腊，它间接来自针叶树的树液。
这种蜂蜜的魔力开始于一种科学界称为马尔卡林娜海勒尼卡的鳞状昆虫，它下的卵嵌入了冷杉或松树的树皮中。当卵孵化成若虫时，它们会从树上吸出汁液，然后从尾端排泄出来。这种本质上是昆虫粪便的材料，被称为蜜露。当蜜蜂出行收集到战利品（通过鼻子）后，它们返回蜂巢，将战利品（本例中为蜜露，其他时候是花蜜）口对口反刍到另一只蜜蜂的嘴里，然后这个过程会重复，相当于一个传花蜜的游戏。斯塔加基斯告诉我：“它可能会经过五、六、七种不同的蜜蜂。”
当蜜蜂这样劳动的时候，它们会分泌使花蜜脱水的酶，提高其含糖量。在最后一步，为了尽可能去除剩余水份，蜜蜂在蜂巢外不停盘旋、拍打翅膀。
养蜂人利用基因选择来选择能够建立强大蜂群的蜂王。为了给新王扫清道路，斯塔加基斯不得不违背工蜂们的意愿。他会首先消灭蜂巢中正在发育的蜜蜂幼虫，工蜂用富含蛋白质的蜂王浆来喂养这种幼虫以创造自己的蜂王。
第3节 劳作中的蜜蜂“巫师”
返回去泰耶托斯山的公路继续前行，我们终于在距山顶三公里处的地方停下来。我们面前是一长串的矩形盒子，堆成一层、两层甚至三层高。这些斯塔加基斯家的蜂巢，被漆成了柔和的绿色、蓝色、黄色和橙色。在它们之外，朵朵云彩和树木丛生的山脉，以及它们光秃秃的棕色山顶，映衬着一个灿烂的蓝天。
斯塔卡基斯是来这里察看他的蜜蜂的，每周他都要来一两次。他在这个山顶大约有100个蜂巢，而在另一个村庄有50多个。为了让他的蜜蜂能够享用到希腊功效强大的草药和鲜花，斯塔加基斯按照季节和天气持续搬迁他的蜂群。
这就是独一无二的蜜露蜂蜜——粘稠，没有我预期的那么甜，但食用后口腔和喉咙里会残留一种强有力的感觉。
斯塔加基斯首先戴上头巾和面纱来保护他的脸。他今天的任务是合并两个蜂群，其中一个刚失去了它的蜂王。他计划将其与另一个有蜂王的蜂群结合，因为后者拥有强大的信息素（通过气味传播的激素）。“如果她有很强的信息素，” 他说，“她就可以吸引蜜蜂靠近她，种群数量将会随之增加。”
这是一个精细的操作。他把第一个盒子的木盖摘下来，然后从波纹管中喷出烟雾，以便蜜蜂可以平静下来，而不至于成群飞离蜂巢。他还用一个喷雾瓶喷了一些经过稀释的醋雾到盒子中，以中和一些气味。“这是一个气味的王国，” 斯塔加基斯说。“ 如果两个蜂群闻到彼此的差异，它们就会互相残杀。”
然后他拿了一张报纸，放在一个盒子的顶部，以便将它与另一个盒子隔离开。风把报纸从他手里吹走，一直吹到一个路堤。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坡，取回了报纸（报纸显得十分珍贵，毕竟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要几个小时），然后重新开始。
“ 报纸的作用是进行隔离，” 他解释道。“ 蜜蜂会飞向报纸，穿出洞来，然后这样来回。但是，这给了他们更多的时间来适应对方，而不是打架。” 他把第二个蜂巢放在上面，喷出更多的烟雾，然后退后一步。不过几分钟，这两个蜂群就融合成了一个。
斯塔加基斯从另一个盒子里拉出一个带着蜂巢的架子递给我。蜂巢上盛满了深琥珀色的蜂蜜。我用手指蘸着尝了尝。这是独一无二的蜜露蜂蜜——粘稠，没有我预期的那么甜，但食用后口腔和喉咙里会残留一种强有力的感觉。锦上添花的还有那些蜂巢碎片，使得蜂蜜脆而有嚼劲，这种蜂蜜因为含糖量低很少结晶。斯塔加基斯说，它还含有强大的抗氧化剂。
蜂王强大的信息素会阻止其他蜂群的工蜂来蜂巢产卵，统一她身边的蜂群。一旦成为蜂王，她的工作就是产卵——每天多达1500个。特别是在野外，像这样的一个蜂群，蜂王可以产卵长达六年，比蜂群其他成员都要活得长。
第4节 蜂蜜的专业魅力
在找到斯塔卡基斯之前，我和雅典农业大学的养蜂学教授帕沙利·哈里扎尼斯待了一段时间。在塞萨洛尼基亚里士多德大学学习养蜂后，哈里扎尼斯获得了暑期奖学金，在美国俄亥俄州与养蜂人合作，随后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攻读研究生，成了著名蜜蜂遗传学家哈里·莱德劳的最后一名博士生。
哈里扎尼斯现在是希腊最重要的蜜蜂和养蜂研究人员之一，他每年帮助培训数百名养蜂人。"希腊养蜂人受过很好的教育，"他曾经告诉我，“是希腊最识字的农民。“ 很幸运，哈里扎尼斯在我访问期间举办了一个蜂蜜制作研讨会，并邀请我观察。这可是很高的待遇：在62名申请观摩者中，只有20人被录取。
我及时赶上了学生们的抽样调查。八碗蜂蜜放在桌子上，每一个颜色和质地都不同。我尽量恰当地描述它们：松树蜂蜜又厚又辣；百里香蜂蜜琥珀色、芳香浓郁；栗树蜂蜜回味浓烈又略带苦味；柑橘蜂蜜是出人意料的清爽。一些更奇特的品种譬如曼萨尼塔，橡木和棉花蜂蜜，让我都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形容。
其中两款蜂蜜来自卡捷琳娜·阿波斯托洛普卢，35岁，5年前从金融服务业转到养蜂业，是参加研讨会或从事该行业的少数希腊女性之一。她现在拥有100个蜂群，蜂蜜通过朋友、家人或者口碑销售。另一位最近加入这一领域的养蜂人是阿里斯·加利亚萨托斯，他在2009年主权债务危机袭击希腊时开始养蜂。“我现在是蜜蜂爱好者了，”他告诉我，“我已经无法想象我的生活里没有蜜蜂。”
科斯塔斯·斯塔加基斯在希腊的马尼半岛拥有150个蜂巢，并经常移动它们。那么，蜜蜂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呢？一位养蜂人说，觅食后的工蜂会利用"内置的GPS"来"准确返回属于它们的地方"。
第5节 蜂群崩溃背后的“秘密”
我问斯塔加基斯是什么成就了一个养蜂人，他笑着说：“ 我什么都不做。”他说，“我不生产蜂蜜，蜜蜂生产蜂蜜。换句话说，养蜂人的工作就是妥善管理蜜蜂。”
这听起来不难，然而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在整个工业化世界的蜂群都面临着可怕威胁的时候。今年6月，美国研究合作组织蜜蜂知情伙伴关系公布了对近5000名美国养蜂人的年度调查，指出去年有40.7%的蜂群损失。欧盟2018年的报告显示，一些成员国的蜂群损失在50%或更多。
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2017年的一项研究跟踪了17个欧洲国家的蜂群，并根据蜂群崩溃率将它们分成四组。研究发现，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希腊蜂群的崩溃率是最低或第二低（科学家使用"崩溃"一词，因为并非所有蜜蜂在蜂群解体时都会死亡；大多数工蜂只是抛弃了蜂巢，这使得蜂王和一些未成熟的蜜蜂无法独自生存）。在蜂群损失大的欧洲国家中，有两个可能因素尤为突出：蜂群与农业地区的距离，以及养蜂人的受培训和经验水平。
美国也有类似的发现，只是比例略有不同。美国养蜂联合会主席蒂姆·梅说，养蜂人可以获得大量的信息和培训，但指导只能帮助蜜蜂克服环境危害，尤其是在农田附近的蜂群特别多的时候，植物们会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除了努力寻找有营养的食物，蜜蜂还得与臭名昭著的瓦螨作斗争。“我们使用三种不同的（灭螨）方法，并且一直遵循专家的建议。“ 梅说。他经营着阳光山农场，是一家位于芝加哥北部、有着81年历史的家庭养蜂公司。梅说：”在美国，做农业很艰难。“
养蜂人科斯塔斯·斯塔加基斯在一旁种植有机蔬菜。他参加了Clean Mani这个组织，该组织帮助有机农民收集社区堆肥，这是美国新健康运动的一部分。
来看看北达科他州的情况。北达科他州是美国最大的蜂蜜生产州，也是美国近五分之一蜜蜂的栖息地——这里有超过50万个的蜂群。北达科他州詹姆斯敦美国地质调查局北方草原野生动物研究中心的生态学家克林特·奥托说，达科他草原历来就是蜜蜂的理想生活环境。"我们这里有很多草地，"奥托说，"草地适合花儿生长，花儿代表着花蜜，而花蜜代表着蜂蜜。”
但是草原正在不断消失，并且消失在加速。不断上涨的大宗商品价格促使农民在每一寸田地里种植玉米或大豆，甚至在作为联邦保护计划里休耕的土地上。这些田地里现在种植着耐杀菌剂、除草剂和杀虫剂的种子，上述这些农药正被越来越多的美国农民使用。这些化学物质——包括草甘膦，除草剂中的活性成分——不仅杀死杂草（其中许多会产生自己的花蜜），还消灭了开花的植物。更糟糕的是，这些化学物质给植物沾上了有毒的灰尘，这些灰尘往往会沾在觅食的蜜蜂身上，并带回它们的蜂巢。
奥托说："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观察大豆田，你很难找到大豆以外的花或植物。过去有草和花生长在那里。但是现在，既然一切都被统一起来了，整个田地都喷了农药，任何不应该在那里生长的东西——任何不是玉米或大豆的东西——都死了。“ 这包括野生乳草植物，它们曾为帝王蝶和蜜蜂提供重要的食物。由于蜜蜂通常都是在栖息地三、四英里的地方寻找食物，要让它们远离被喷洒农药的田地几乎是不可能的。
奥托说："北达科他州过去常被养蜂人称为是美国饲养蜜蜂的最佳地点。现在他们说这里是最差的。” 类似的挣扎在美国各地都有上演。
第6节 被遗忘的蜜蜂
布莱特·阿迪是第三代养蜂人，其家族养蜂业始于 20 世纪 30 年代，现在是美国全国最大的养蜂人。阿迪蜂蜜农场拥有近10万个蜂群，它们在北达科他州和南达科他州度过夏天。在冬季和早春，这些蜂群被卡车运着全国巡游，它们给加利福尼亚州中部的杏树和其他西部州的果树授粉。
最近几年，阿迪每年冬天都会损失近一半的蜂群，只得通过不停购买新蜂王、分割蜂群和从其他养蜂人那里直接购买蜂群来补充。尽管他不断努力，但他的蜂群仍然持续减少，产量低了很多——这是全国养蜂人都在经历的趋势。今年冬天，阿迪失去了太多蜜蜂，以致不得不关闭了他在内布拉斯加州经营了60年的养蜂业务。"对于养蜂行业来说，这是黑暗的日子，"他说。"现在养蜂人中有很多担忧。”
1993年，美国大约有290万个蜂群，生产大约2.31亿磅蜂蜜。到2017年，蜂群的数量小幅下降了7%。然而这段时间里的蜂蜜产量仅有1.8亿磅，下降了36%。导致的一个结果是：现在美国消费的蜂蜜有三分之二以上是进口的。
当化学物质喷洒在田地里用来杀死昆虫或杂草时，它们不会仅仅停留在喷洒的地方。它们随风传播，一路分布在沿途的植物和花朵上。蜜蜂觅食的时候，这些残留物会随着蜜蜂带回它们的蜂巢。
在这场危机发生十多年后，科学家们一致认为，蜜蜂的高死亡率源于农药暴露、虫害、栖息地丧失和气候变化的复杂组合，但他们对每种因素的相对重要性存在分歧。马里兰大学昆虫学家丹尼斯·范恩格尔斯多普"坚信蜂群损失的主要因素是瓦螨"，他认为绝大多数蜜蜂接触到的农药水平是“如此低以致很难理解农药是如何影响它们的。”
那些注意到了瓦螨虫害在蜂群崩溃之前就已出现的科学家和养蜂人则把更多的责任归咎于杀虫剂。最近，一种叫“磺胺花”的杀虫剂在特朗普总统的环境保护署（EPA）允许下开始使用，该机构自己把该农药标识为对蜜蜂“剧毒”，人们对此感到震惊。美国环保署还紧急批准使用另外八种杀虫剂，并暂停——至少暂时——收集蜜蜂群落损失的季度数据。
阿迪说，环保署在许多行政部门允许使用这些产品，忽略了多种化学制剂对蜜蜂构成的协同效应的危害。"这比特朗普环保局制造的问题还要大，"阿迪说，“这是一个制度化的问题，环保局没有研究杀虫剂对有益昆虫的副作用。关于不同杀虫剂对蜜蜂有慢性影响的论文多得你一辈子都看不完。蜜蜂是昆虫，而这些杀虫剂就是用来杀昆虫的。”阿迪深信这一事实，他在 2013 年、2016 年和 2019 年均加入了针对环保署的诉讼，以阻止各种杀虫剂的使用。
农民对杀虫剂和除草剂的依赖，以及转基因种子的广泛使用，使得在以工业化农业为主的地区，蜜蜂的危险几乎无处不在。
最近的一次相关法律诉讼，由养蜂管理委员会和美国养蜂联合会于9月发起，旨在推翻环保署允许更广泛使用磺胺花的决定。然而，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胜诉的曙光。与此同时，阿迪和其他养蜂人只能咬牙坚持。他告诉我：“我们都很担心，因为价格已经下跌了。每个人都在想，我们是否会重蹈去年的覆辙，当时我们在秋季遭受了十分惨重的损失。”
更大的问题是，与农业和化工业的巨头相比，美国养蜂人，即使是像阿迪蜂蜜农场这样的大型运营商，都是小巫见大巫。农民对杀虫剂和除草剂的极度依赖，以及转基因种子的广泛使用，使得在以工业化农业为主的地区，蜜蜂的危险几乎无处不在。
如果说有一件事能给阿迪带来一点希望的话，那就是农民和科研人员正在参与的一项"土壤健康运动"。这项运动正在推广各种做法，使种植多样化，更多地利用覆盖作物，并通过免耕这种方式来更温和地处理土壤。这使得根系和植物残留物得以保留，从而给土壤提供养分，生长其上的植物则可以变得强壮，并最终减少对化肥和农药的需求。
“我逐渐认识到，健康的土壤等于健康的植物，健康的植物等于健康的蜜蜂。” 阿迪说。土壤健康理念的倡议者也试图打破大农业对单一种植（用单一作物种植大片土地）的依赖。除其他危险外，单一种植迫使蜜蜂只靠一种食物生存。"如果一个人一个月里只吃沙丁鱼，下一个月只吃巧克力，再下一个月只吃萝卜，等等，人们可以合理预期这个人一定会生病。”2015年，一组科学家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论文中这样写道。
综合起来，蜜蜂每年面临的各种挑战可以用养蜂人说的“四P”来形容：寄生虫（如瓦螨）、病原体（通常由瓦螨传播）、农药和营养不良。尽管这幅图景看起来令人沮丧，但一些蜜蜂专家认为，除了更智能的耕作之外，还有潜在的解决方案。康奈尔大学生物学教授托马斯·西利（Thomas D. Seeley）在2019年出版的《蜜蜂的生命》一书中认为，如果养蜂人聚焦在更好地模仿野生蜜蜂建造和喂养蜂巢的方式，那么商业蜂群也能得到茁壮成长，包括那些被瓦螨侵扰的蜂群。
在大片土地上种植一种作物，这种被称为单一种植的做法已成为蜜蜂的敌人。除其他危害外，这种做法使蜜蜂赖以生存的植物多样性不复存在。
西利另辟蹊径建议养蜂人不要忙于为蜂巢防治瓦螨，而是将更多资源用于观察和管理蜂巢上。他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蜜蜂会死亡，但存活下来的蜜蜂能够更好地抵抗瓦螨，蜂群可以在此基础上重新扩大。他还有许多其他的建议，包括建议养蜂人创建更小的蜂巢，不要将它们聚集在一起，避免不断地搬迁他们。这些想法中的每一个都可能意味着在短期内有更多的工作和更少的利润，但西利相信，从长期来看，这些做法可以带来更多的利润——或者至少保证蜜蜂的生存。
美国养蜂联合会的蒂姆·梅说，如果放在一个理想世界里，这些都是很好的建议。梅说，西利的瓦螨免疫建议不会得到任何一个权威的瓦螨研究者的支持。而且，在自然环境中饲养蜜蜂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加困难。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美国加州杏仁市场猛涨，这意味着全国各地用卡车运送更多的蜂巢来给该州迅速扩张的果园授粉。梅说：“1988年，商业养蜂人只有11%的收入是通过授粉获得的，现在则超过了 60%。”
第7节 自然种植，独特风味
同期在希腊，尽管国家经济面临危机，但农业却一直遥遥领先于美国——至少在健康土壤和农作物方面是这样的。希腊不允许使用转基因作物或种子，欧盟也已经禁止使用几种尼古丁类化合物，这种杀虫剂被认为对蜜蜂特别危险。此外，大型单作物果园在希腊很少见，而且由于蜂群分布广泛，因此无需用卡车运蜂给全国的农作物授粉。
尽管如此，希腊养蜂人的生活还是艰难的，2018年尤其如此。今年6月，科斯塔斯·斯塔加基斯为了给蜜蜂寻找更好的食物，已经搬迁了五次蜂巢。"这里的冬天干燥，有些花没有开花，"他告诉我。他解释说，其中一个原因是，随着气候变化，撒哈拉沙漠正在扩大，从北非向地中海输送风沙。"更多的风、更多的灰尘、更干燥意味着更少的花，"他说。
帕纳吉奥蒂斯·马鲁利斯是阿莫尔戈斯岛的养蜂人，他不仅养蜜蜂来生产蜂蜜，还将蜂蜜运用于艺术中。他将融化的蜂蜡和颜料混合在木头上绘画——这个过程称为烧结绘画，源自希腊语"enkaustikos"，意思是"加热或燃烧"。
这些情况带来了大量的不确定性，不仅是对斯塔卡基斯这样的养蜂人，而且影响着世界顶级蜂蜜的未来供应。丰年的时候，斯塔卡基斯每个蜂巢可以收获多达30公斤的蜂蜜；但在次年则少到只有10公斤。他依靠150个蜂群获得的年均收入大约是9000欧元（约合10000美元），其中生产成本至少占了一半。为了维持生计，他还种了一批橄榄树和一个有机花园，用来出售水果、蔬菜和橄榄油。
斯塔卡基斯设计了一些不用农药的方法来种植他的菜园和橄榄园，并将同样的概念应用于他的养蜂业中。例如，为了控制瓦螨，他将海绵浸泡上希腊百里香精油，然后将它放入蜂巢中，目的是杀死瓦螨但不影响蜜蜂。他说，这有帮助，但并非万无一失。
上山第二天，我和斯塔加基斯（还有他一个帮助翻译的朋友）一起喝咖啡。在大部分谈话时间，斯塔加基斯都在用手机查看天气预报。突然，他站起来说要走了，因为山上下雨，他需要搬动他的蜂群。他的朋友笑了起来。"科斯塔斯的生活不由他自己管，"她说，"蜜蜂管着他的生活。“ 斯塔加基斯就这样离开了。
第8节 一份神秘的连接
几天后我也离开了，随后我乘坐渡轮前往希腊小岛阿莫尔戈斯，那里有一位前电影制片人生产了一些希腊最好的蜂蜜。他叫帕纳吉奥蒂斯·马鲁利斯，作为曾经的电影和电视节目导演一直在雅典过着快节奏生活，直到2005年他厌倦了。"我决定逃跑。" 他在他拉格卡达小庄园的工作室里告诉我。
一系列近乎完美的因素似乎在阿莫尔戈斯得以聚集，创造出生产顶级蜂蜜的条件。"在这里，蜜蜂的食物——非常非常强大，"马鲁利斯说，"（这里的）植物生长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也因此变得强壮。此外，我们没有工厂，也没有污染，我们没有使用化肥的大规模种植，也几乎没有杀虫剂。“ 对于马鲁利斯来说，还有一个因素起着作用：来到阿莫尔戈斯后不久，他有了他所说的近乎神秘的体验。"我感觉到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东西，"他说，"这是一种氛围，一种感觉。我被蜜蜂吸引了。”
马鲁利斯目前拥有150个蜂群，分布在五个不同的地点——阿莫尔戈斯岛，以及附近的尼科里亚岛和达努萨岛。他每天去其中一个。为此，他需要和驴子一起跋涉在山间小道，或是在海浪汹涌的爱琴海坐船航行。"那些风景，那种感觉——这是一种非常内在的体验，像冥想，像奥德赛。"他说。
在他的朋友潘泰利斯·库塔斯看来，马鲁利斯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既懂蜜蜂，也会画画。事实上，在他有厨房两倍大的工作室的柜台和墙壁上，堆满了瓶子和蜜蜡罐，以及希腊东正教传统中的黑暗绘画。并非巧合的是，马鲁利斯用一种被称为"烧结"的技术制作这些画，这种技术使用经过加热和加了颜料的蜂蜡在木材上作画。
当然，养蜂和绘画都不是通往财富的道路，库塔斯笑着谈到这一事实。"他可能有一年过得还行，然后有一年过得很难。"他说。但是，那又怎样呢？"他创作艺术品；他生产蜂蜜；他种植出植物，他还生产出橄榄油。他拥有他想要的，而且他可以生活在阿莫尔戈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