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把出轨想得这样浪漫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
阿飞和朋友杰米相识多年情深意重。像大多数年轻男人一样,他们的友谊里也充斥着政治不正确的笑话、色情信息和下流脏话。
他们也分享性生活细节,杰米喜欢吹嘘女友蓝莓身材火辣技巧超群,阿飞每每用些无意义的下流话回应他。
他清楚知道杰米所言不虚——一周总有这么几次,蓝莓会去阿飞的住处,或者开好房等待阿飞。
从人物关系来看,阿飞的出轨相当冒险:蓝莓和阿飞的女友也是朋友。阿飞与女友交往七年,从大学到一起出国读研再到一起回国都在一起,现在也在同一个城市。
阿飞的女友住回本城的家中,和阿飞的住处相距并不远。两对情侣有时double date,阿飞和蓝莓眼光闪烁。
阿飞坚持自己并非主动出轨,只是接受了事情的发生而已。去年冬天蓝莓抓到杰米和其他女孩在交友软件上聊骚约炮,出于报复,她开好房间直接给阿飞发了房间号。
两个人在身体上意外得和谐,关系就一直保持了下来。后来蓝莓又给出了另一个版本的说辞,说她第一次见到阿飞就觉得动心,杰米的出轨不过是一个契机。
按照最为大众接受的情感道德来看,除了阿飞的女友,其他每个人都游离在轨道以外。
阿飞自己对此没有什么包袱,“不被发现的话,确实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吧?”他总是这样和知情的朋友说。
尼莫在这条路上走得比阿飞更远。
尼莫是台湾人,大学毕业后来到大陆,几年里换过五个生活的城市,约会过几十个风格迥异的女生。
他总有很多事情要做,身体关系是探索周遭的一种方式,哪怕有些时候这种方式显得不合情理。
尼莫和当时的女友交往了一年,关系从刚开始的痴狂生出了各种嫌隙。文化差异是其中一部分,女友像大部分的大陆女生一样,受到来自各个层面的逼婚压力,她把压力转移到尼莫身上,尼莫把压力带出去解放掉。
他出轨的状态也维持了一年,一年里来来去去了七个女生。多数时候关系的发生都出于心照不宣。
基本上通过前一两次的见面,很快就可以确认彼此的界限在哪里,整个流程颇具默契,没有这种社交经验的人可能很难理解这一点。
尼莫通过一些观察判断,其中大部分女生本身也有伴侣,只不过他从来不问,她们也从来不谈。
(二)
阿飞的女友在读研时被确诊了抑郁症。
阿飞那时候和她住在一起,美国中西部的冬天尤其漫长,最冷的时候大雪封路,两个人足不出户只有彼此的状态并未令女友感到慰藉,反而加重了她情绪的不稳定。
她挑剔阿飞的一切:不够关怀、和其他女生聊天太多、总在打游戏、对未来没有打算……阿飞有几次忍无可忍提出了分开,最后都以女友尝试自杀而不了了之。
回国后女友对阿飞管得更严,阿飞滴水不漏:和女生的聊天只限于白天;傍晚下班前所有记录都会被删除干净;安全套用完一个就补上一个;蓝莓是蓝头发,每次她离开后,阿飞会把房间用吸尘器彻彻底底地吸一遍。
对女友,阿飞有同情有亲情,有长久以来的惯性,唯独没有本该会有的愧疚。
和蓝莓的身体关系对他来说是新鲜的刺激,而且双方对于这种关系的态度一致:比单纯的性多一点友好,和自己的爱情关系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
换句话说,两个人都不觉得这对原本的关系会有什么影响,所以和平且稳定——在双方的伴侣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尼莫甚至觉得他的出轨对恋爱关系有一些正向的作用。出轨对他来说像是亲密关系趋于紧张时的一种放松。放松后他对女友会更有耐心和温存。
他出轨的对象有不同行业不同背景,不打炮的时候偶尔有一些类似友谊的约会:文艺的女生带他去看话剧,年轻的女孩拖他逛马路。身体像一个连通器一样,他吸收这些女孩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藉此成长也藉此滋养自己本身的亲密关系,像火把点燃一盏灯。
“拜托,把出轨想得这样浪漫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啊,但我确实是这种感觉啊。”
鱼仔不太一样,他的出轨闹出过巨大的水花,他和女友在一起第四年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并不严重的分歧,当时他在美国念书,女友在国内工作,吵架都隔着时差,关系有点不咸不淡的尴尬。
那时候鱼仔认识了朋友的朋友诺亚。他们都是科幻电影和游戏爱好者,这是鱼仔和女友没有的共同语言。他们整夜聊天或打游戏,后来诺亚去美国旅游,两个人在纽约的酒吧第一次接了吻。
也不过是一个吻,鱼仔却在短时间里迸发出了巨大的情感冲动,他迫切地认定诺亚是他的一生所爱,并和女友提了分手。
他的理由是两人之间存在一些问题,但女友并不愚钝,很快从蛛丝马迹猜到前因后果。
他们的分手因此变得剑拔弩张,女友找上家门对鱼仔的父母声泪俱下,控诉他们儿子出轨,又连续给诺亚甚至诺亚朋友的社交账号留下恶毒咒骂。
鱼仔长时间都陷入了一种心力交瘁的矛盾中:他觉得自己给诺亚带来了大麻烦,想要保护她;但和女友在一起这么久,完全能理解她不得体的狂怒和痛苦,也觉得歉疚。
严格来说这并非鱼仔第一次出轨,异地的过程中他也约过一些炮,他觉得这是非常纯粹地解决身体需要,也从未放在心上。
而他对诺亚一片痴心,也没能如愿和诺亚在一起。诺亚对他或许有过感情,最后却没有真的爱上他。
鱼仔在情绪的反复中多次崩溃,他在社交网络注册了许多小号给诺亚留言,恳求诺亚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偷偷飞去诺亚所在的欧洲城市,只为了再见诺亚一面。
朋友们理解他的痛苦,但都谴责他的跟踪狂行为。他绝望地问朋友:我为了她失去这么多,你们为什么都不站在我这一边?
(三)
尼莫开始一段关系前都会和女友说明,自己需要相当大的独立空间,他喜欢读书、健身、旅行,喜欢各种各样有趣的人类。
如果没有独立的空间来成长,那他也会失掉自己的聪明和有趣。
但似乎有了这样的空间还是不够。尼莫说按照现代人习以为常的情感模式,大量的情感需求都集中在唯一的伴侣身上。
支持、肯定、陪伴、性、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接纳并进入对方的家庭、分担经济的责任……这样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很难想象另一个人仅仅因为爱就去负担这一切。
但至少,他还是相信爱人和其他所有人不同,他相信伴侣会是始终站在身后的那一个。
他当然也考虑过开放式关系,但最后也止步于考虑的层面。
两个人的关系中尚且不容易找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假设关系开放到五个人,就需要五个人观念同步、需求匹配,并且有同等成熟的心智。
这太困难了,至少不会是人性弱点的最后解药。
鱼仔的解药是现实生活。尽管这次出轨让他感受了非常复杂且深刻的痛苦,但在论文、毕业、找工作的麻烦前显得都像是闲愁。
他在时间轴上被缓慢推进,终于回国、终于做出取舍、终于入职新的工作,也终于和放下了愤怒的前女友恢复了一些正常的交流。
(四)
蓝莓最后也没有和杰米分手,她有了新的炮友,和阿飞的关系也照旧。有时候会相约纯粹吃个饭,情感上有困惑的时候,阿飞劝慰蓝莓,蓝莓也反过来开导阿飞。
阿飞的女友时不时会问阿飞打算何时结婚,阿飞对婚姻一片迷茫并无向往,但积极地给出了确切的回应:后年,后年就结婚。
“其实结婚也没什么问题吧?”阿飞自问自答,“我和她在一起太久了,很多东西都是习惯。习惯也没什么不好,改掉习惯也很麻烦……而且蓝莓也说,其实就算结婚,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其实各玩各的也没什么不好。”阿飞又说,“你也知道,我对伴侣忠诚与否的要求其实并不比我对朋友更高……只要不影响我们本身的关系,只要她(指女友)没有刻意想要伤害我,她和别人有些什么我也可以接受……不过这些我可不敢和她说,说了又得自杀,所以就算了。”
鱼仔和女友最后复合。在鱼仔漫长痛苦的过程中,女友也交往过其他男生,也因此发现自己对鱼仔仍有很深的感情。
他们的复合有些情理之外也有些意料之中,即使有过巨大的裂痕,好像双方也都愿意相信,情感和时间最终可以弥合这一切。
他们在给曾经的伤口清创,过程中当然也有不顺利的地方。
女友现在把鱼仔管得很严,和诺亚有关的一切都是绝对的禁词,她自己倒是偶尔会提,主要内容仍然是对诺亚的攻击。
鱼仔点头附和,他似乎也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女友站在一起。他们已经开始考虑购买学区房,搞定双方父母则是下一步要面对的难题。
女友始终觉得,对于鱼仔来说,自己和诺亚有角色上的差异,她疑心诺亚会是鱼仔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红玫瑰,自己则是像是一个平淡的正确答案。
鱼仔花很多时间解释,并不是这样。其实他对女友的感情,也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深刻。
尼莫很长时间都没有恋爱,甚至也很长时间没有性爱,尽管这在他所生活的大城市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
他有些疲惫,他现在享受着足够大的成长空间,偶尔也会重新思考情感关系的可能性。
他来自台南乡村的大家族,祖父在外花天酒地,在家里却也切切实实负担家庭的责任。祖母对此一直是默许的态度,自他小时候就和他说,你们长大了出去偷吃没关系,回家来的时候要把嘴擦干净。
现代人很难想象祖父母那样的情感和家庭观念了,社会结构也完全不同。
但现代人好像也并没有变得更加自由和快乐,忠诚在今天到底还有意义吗?尼莫也不知道答案。
“比起对一个人忠诚,对自己的感受忠诚更重要吧。”他想了想说,“其实只要尽量不伤害别人就好了,我只能说尽量,你也知道,人和人在一起,最后总是会互相伤害的。”
后 记
为什么要出轨?这是个天问。
被恋人紧紧管束的人会出轨,有自己独立空间的人也会出轨;长期关系中感到倦怠的人会出轨,热恋余温未退的人也会出轨……
或许有很多更符合程序正义的处理方式:先分手、协商关系开放,或者干脆不要进入严肃的亲密关系。
但很多人仍然选择了出轨。
记录这些事实存在过的偷情与出轨并不是为了批判,当然也并非觉得出轨就合理。成年人要承担责任、要承受痛苦、要遵守诺言——这几乎是必须的。
但人是这样奇怪又复杂的动物,生活在任何一种价值体系里都时常脆弱、时常自私。
只能说,这样的人与事都并行在这个世界上。
作 者 | 陈麻薯
编 辑 | 加 菲
设计、排版 | 子 群
图片 |日剧《昼颜》
Epoch意为“新时代、新纪元”,也有“历史或生命中的一段时刻”的意思。不论这是最好还是最坏的时代,这都是一个有故事的时代。